祠堂早已破败不堪,漆黑的栏杆半零不落的斜挂着,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轻轻一碰,就能透过瓦顶上射下来的光线看到那腾起的灰尘。
万拖鞋刚进来,一个声音就从阴暗处幽幽地传了出来:“来了?点上吧!”
“点你个头啊!老子没钱了。”万拖鞋心情并不好。
照旧、二两银子从暗处滚了出来:“拿去兑了吧。”万拖鞋这一次没有弯下腰去捡,“早和你说过了,现在不实行这个了,人家都快把我当成刨坟的了。”
“这个?……好吧!这个行了吧?”顺着声音又加了二两银子。
万拖鞋这次是铁了心的,总不能让人家老牵着鼻子走不是。记得上一次这家伙说想闻闻猪头的味道,扔了四两银子,还没走到镇上就被爆打了一顿,银子也被抢了。一打听才知道,邻村王奶奶的坟还真的让人给刨了!
如今、留在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自从水妹给他讲了那些以前听也没听过的新鲜事后,万拖鞋的小心思又活络了起来,“你困在祠堂、我困在村里,你是鬼,我是人、老子就不理你、看你找谁去!”选择视而不见的他冷哼一声,搬起凳子假做要走。
“嫌少是不是?”那个声音有点不高兴了,满屋的灰尘腾空而起。
“小伎俩!吓谁呢?”万拖鞋把凳子一扔,下意识的学着书上就念了起来:“天开地清,帅印点兵……太上老君!……。”
百试不爽!“好了、好了!不要动不动就翻脸,好不好?”那个声音软了下来,祠堂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我已经半年多没香火了,你再帮帮忙嘛!”
万拖鞋老话重提:“我帮你?谁帮我!我都说了多少遍了,现在那东西越来越不值钱,你再不告诉我,过两年喝西北风去!”
那个声音同样答道:“又打那些银子的主意!你太爷爷说了,谁也别想!除非……除非你儿子考中秀才!不!大学!”
一提到“太爷爷”万拖鞋就怂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他画的“圈圈”。打懂事的那天起他就从来没有真正地走出过这个村子,每次出去、只要是睡着了,一醒来、保证在自己老屋里躺着。一开始是恐惧,后来是习惯,也不敢和人说。坚持过八天不睡觉的他依然无法找到水妹,呆了一会、这个大男人竟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想不想出去?”那个声音同情地问他。
万拖鞋擦了把眼泪:“就凭你?”
和他说话的这位就是万家村大名鼎鼎的,第一个敢讲男女平等的,第一个敢玩婚姻自由的女英雄——万小玲。当时的老人们哪能容得了这等离经叛道的女子,只想着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把她给“煮了”,不就太平了吗?可谁想成亲那天,她却撞了柱子,本来也就是想着吓唬吓唬未来的婆家,但那一下轻重确实没掌握好,结果、穿着一身红衣服的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玩死了。
万小玲觉得自己很冤,打那以后,她就赖着不走了。老家伙们活着的时候不让她好过,死了、她也不让他们得安宁,一来二去的,就把祠堂闹成了这个样子。
万拖鞋小的时候受了欺负,总会来这里找爷爷的牌位说上一说、再哭上一阵子,万小玲也总是装模作样的哄着他。他也经常给万小玲烧点香、摆点水果和她爱吃的猪头肉。时间一长、一人一鬼倒成了无话不说的老朋友。而万小玲不能走或走不了的原因还有一个,她要等、等那个自己喜欢的人亲口对她说出那句话,否则、即便是投了胎,她也活不过十九岁。
子时刚过,金翅欲飞、珠坠玉满,一身凤装的万小玲婉婉地踏了出来。
万拖鞋如约来到了祠堂,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开始吧!”
万小玲隔着一截就闻到了一股汗酸味,不满地问道:“不是叫你洗澡了吗?”
“没水了!”万拖鞋随便找了个借口。
“……”
万小玲抬头看了看云间即将露出的月亮,作了个万福:“万公子,莫怪!”说完、“噌!”的一下就跳到了他的背上:“出去吧!”
半步未动、只听得“砰!”的一身,前面的雕花格子门像活了一样,重重地合在了一起,“想走?!没那么容易、赔我祠堂!”随着老者的怒气,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眼前。
“老东西!过了今晚,你这宝贝孙子怕是又要等上一百年了,难道想断子绝孙不成?让开!”万小玲爬在背后毫不示弱地喝道。
老者转过身,同样看了看那就要退去的暗云,掐指一算、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都一百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这孙儿,此去一路凶险,好好照顾他,不然、老夫绝不饶你!”
“走了、走了!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什么好看的……”几个老头的声音杂乱地消失了。
此时的万拖鞋就是万小玲,她来到杂草丛生的井边,扒开那快要散架的井盖,勾头一看:“还好!”当一轮满月正正地落在那极寒之水里时,万小玲轻轻地升了起来,又慢慢地落了进去。满月下、她的两行清泪断线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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