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了两三个小时，总算是宾主尽欢。二舅自称酒喝得有点儿多，和二舅妈一道返回了自己家后院，不知道是不是做那谜语字面之事去了。

叶洛断断续续喝了四五瓶啤酒，这会儿觉得脑子里有些昏沉，也想找个地方眯一会儿。可进了里屋发现，唯一的一张床此时正被已经喝多了的三舅霸占着，只好悻悻然走了出来。

院子里叶爸正和四姨父唠着嗑，四姨抱着小表妹在陪外公外婆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叶洛看小表妹萌萌的大眼睛望向自己很是可爱，就想走过去逗逗她。

可正在这时，他看到老妈在院子门口向自己打手势。心里有些奇怪，忽然想到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之一，那就是找二舅家先借三千块钱学费。

对于借钱这种事，叶洛一向是很不情愿的。既不情愿自己向别人借钱，更不情愿爸妈向别人借钱，请人帮忙，那就得先自低三分头。

可眼下实在是没有办法，艺校开学时间早，离交学费的日期越来越近。如果不去复读，自己的音乐之路八成就这么毁了，叶洛不甘心。

悄无声息的走出了院门，叶洛随着老妈，一路心事重重向二舅家走了过去。

……

按照每一次走亲戚的习惯，叶家和四姨家在探望邱老爷子老太太的时候，往往都会顺便捎给二舅三舅家两箱货礼，算是把这两家亲戚一并瞧了。这时刚刚吃过午饭，二舅邱志高和二舅妈回到自己家后院，正围着叶家和张家这次送的货礼细细研究。

“看看他们各家送的礼超过五十块钱没有，哪家超过五十了就给哪家回礼，没超过就不回了。”二舅邱志高点上一根烟，对抱着一箱橘子汁生产日期左看右看的二舅妈嘱咐道。

二舅妈放下橘子汁，点了点头：“嗯，我去拿价目表。”

说完，她走回里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那本子只有巴掌大小，掀开之后，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走亲访友常用货礼的手抄价格，对照着客厅茶几上的四箱礼品，居然都能在那本子上找到名字。

“张家一箱橘子汁36元，一箱方便面16元，一共52元……”

对照着小本子上的价格，二舅妈一件一件仔细念道。

“叶家一件酸奶26元，一箱中式小面包22元，总共48元。待会儿等他们走的时候，只给张家回礼就成了。”念完，二舅妈笑呵呵说道：“你还别说，你让我提前在网上找这些货礼价目抄下来，还真管用。”

听着二舅妈的感叹，二舅不屑着摆了摆手，嘱咐道：“现在价钱也清楚了，待会儿你把那箱橘子汁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两瓶，给他四姑家回过去。”

二舅妈有些不舍的说道：“这一瓶橘子汁如果要单买，可能得三块钱呢！给他四姑家回两瓶的话，那就有六块了……”

二舅想了想说道：“那这样，你再把他们家拿的那箱方便面打开，回他们一瓶橘子汁，再加一袋方便面。方便面一袋也就一块钱，加一起就是四块，等于我们落了他们48块钱的礼，刚好和老大家持平。”

二舅妈喜道：“这就成了！”

过了一会儿，邱志高手里的烟也抽得只剩了一个烟蒂，想了有一根烟的功夫，像是觉得这么分配好像有点儿不妥。迟疑着说道：“咱们给老四家回礼，却不给老大家回，他们会不会说我们什么闲话？要不……把老大家送的那箱酸奶打开，也给他们家回两盒奶？”

二舅妈撇嘴道：“谁让他们送的礼少了，要怪也只能怪他们！再说了……小洛也大了，不差那两瓶奶喝。”

邱志高点了点头，把已经燃尽就差烧到手的烟蒂扔地上踩灭，吐掉嘴里的最后一个烟圈，道：“成！那就按你说的办。”

……

二舅家和邱家老院也就隔了几户邻居的距离，叶洛和老妈邱云走了不到十分钟功夫，就到了二舅家门口。

明显比周围路段高了两尺的红漆大门外，左右两边各摆了一只小个头的石狮子，叶洛踏上大门外三阶石灰砌的台阶，推了推门没上锁，就和老妈一起走了进去。独家大院，是不讲究敲门这个说法的，再说敲门正屋里的人也听不见，除非用砸，当然这不靠谱儿。

叶洛就怕大白天的二舅和舅妈在睡觉，到时候叫也不是走也不是。好在进了大院之后，过了一个石砌屏风，就看到二舅和舅妈正在屋里闲聊，而且看样子也没有要午睡的意思。

虽然脑子里酒劲儿未消，可这会儿还得为自己上学的事儿找二舅借钱，叶洛不得不强打起一分精神。挂起笑脸，远远的就冲着屋里喊道：“二舅，舅妈！”

邱志高和二舅母这时刚商量完回礼的事儿，正准备着回到老院再扯两句蛋，扭头一看叶洛母子一起走了过来，心里皆是感到有些奇怪。

这娘儿俩，这次怎么想起往后院跑了？

二舅忽然响起叶洛落榜的事儿，与二舅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妙。不过二舅反应机敏，听到叶洛打的招呼，急忙笑眯眯站起了身，不着痕迹把茶几上原来放的一袋瓜子藏了起来，随后亲热地冲着叶洛母子笑道：“小洛过来了？快快快！进屋里坐。”

叶洛和叶妈笑着走了进来。

“没看出来啊小洛，想不到你还挺能喝的。中午喝了有四五瓶吧？这会儿还跟没事儿人似的。”邱志高故作惊讶地笑道。

叶洛汗颜，急忙摆了摆手：“二舅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我现在脑子里还晕着呢，而且在您面前，我可不敢说自己能喝。”

他这话倒不是恭维，因为中午亲眼看见二舅一个人喝的酒应该就有一斤，与他耗酒差不多的三舅，这会儿已经躺床上起不来了。可二舅非但脸不红气不喘，而且看上去跟没事儿人似的，可见二舅着实海量。

“哈哈哈！我就喜欢听小洛说话，这大明星说话，听上去就是舒服！”二舅大笑道。

二舅妈这个时候从厨房拿出来了两只空碗，倒了两碗白开水端给叶洛和叶妈，叶洛客气一句之后忙伸手接过。

“二舅，其实……”

叶洛想直接开口说借钱的事儿，可脸皮儿太薄实在张不开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二舅顺利把钱借出来。

这时，叶妈邱云在一旁接口道：“志高，我和小洛这次来呢，是有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听到大姐这么说，邱志高心叫该来的果然来了，当下提了个心眼儿，但嘴上还是客气着说道：“大姐，瞧你这话说的，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呢！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儿，我一定帮你们搞定！”

叶妈闻言，脸上露出了一分感激，急忙说道：“是这样的。志高，弟妹，你们也知道的，小洛今年落榜了。这孩子呢，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研究研究音乐。可前段时间高考文化课差了三分，没达到本科的录取线，要不然现在已经被音乐学院免费录取了。他又不想放弃还想复读，你说我们这为人父母的，孩子想要个什么，还不都尽量满足么？而且他专业课不错，我估摸着要是再来一年的话，应该能成。”

“前段时间他校长也说了，只要他回去复读，就会给他便宜一半的学费。可这艺术生学费也真高，就算是便宜了一半，那还得五千块钱。只是现在我们家现钱就剩了两千，还差三千块钱不够，孩子他爸这个月的工资又还没发，眼看着开学时间就快到了，我这不只好厚着脸皮来找你们借点儿了嘛。你们看……最近手头宽绰不？”

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但却把二舅二舅妈听得心惊胆战。

果然！

这娘儿俩果然是借钱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邱志高心中不悦，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其实对他来说，三千块钱还真算不上多，可他怕叶家这三口人还不上啊！叶家的家庭条件，叶洛老爸那点儿本事，他是知道的。

“原来是为了上学啊……嗯，这个是可以理解的……”

邱志高一时半会儿没想起该怎么搪塞过去才好，只好尽量把自己的语速放缓，好留出一定的时间，构思构思怎么委婉的拒绝叶家母子。可他的构思还没完成，就被当他是真准备借钱的二舅妈悄悄踢了下腿。

二舅腿上吃痛，脑门儿一瞬间居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理由。

“大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邱志高尽量把自己的脸色放平，摆出一副自认为语重心长的样子。一旁的二舅母听丈夫这么说，心里就有了底，悄悄松了口气。

叶妈为了给儿子借到学费，这会儿也是把能放的身段都放下去了。听到叶洛二舅的话，她搓了搓手，心里虽然尴尬，但还是急忙接口道：“又没什么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呗。”

见到大姐点头，邱志高叹了口气，转身对叶洛说道：“小洛啊，作为你的二舅，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这会儿叶洛酒劲上来了，脑子里昏昏沉沉只想找地方睡一觉，听到二舅给自己讲话，下意识答道：“二舅你说。”

邱志高轻叹道：“小洛，其实……怎么说呢，唉，这么跟你说吧，你学了这么长时间的音乐，觉得音乐这条路行不行？”

叶洛愕然道：“什么行不行？”

头脑晕晕间，只听二舅继续说道：“你现在也十**了，也算是成年了，考虑问题的时候，应该想的更周全一点儿。二舅知道你喜欢音乐，从理论上来讲呢，其实也该赞成你去学，可人总要立足现实不是？那些个大歌星大明星，哪个家庭不是非富且贵？他们成名之前靠什么？那不还是得靠家里吗！”

叶洛听二舅这么说，隐隐间感觉今天借钱的事儿貌似有些危险。

只听二舅继续说道：“可你们家里的条件你也不是不知道，学艺术花费又这么大，你觉得想要靠你家供应出来一个明星，这可能吗这？这不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嘛这。就算你在音乐方面有真本事，但你觉得没钱你能起得来？”

这话说的跟连珠炮似的，就算叶洛现在喝醉了，还是被二舅说的脸色泛红。

说完不可行的路之后，邱志高不忘接着语重心长道：“所以说嘛！听二舅一句劝，还是老老实实回去上个普通高中吧，以后学个一般的专业，毕业之后踏踏实实找个安稳工作，不比整天想那些没用的强？就算不能像你表哥那样考个名牌大学，能考个一般的也成啊！至少是给家里面减轻负担了……”

听二舅说了这么多，叶洛觉得他这话虽然有一定的道理，可隐隐间猜到二舅之所以会这么讲，原因貌似好像重点儿应该是二舅不想借钱。

邱志高这会儿似乎也来劲了，以一副忠厚长者的口吻继续循循善诱：“不说往长远考虑吧，只说眼前的。你仔细想想小洛，如果你上的不是艺校而是一个普通高中，一年的学费也就千把块钱，以你们家的条件也承担得起，也不用爸妈出去跑着借钱了。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叶洛算是明白了。

得！说了半天，其实不还是不想借钱吗？不想借就直说呗！男子汉大丈夫又何必磨叽？

叶洛心里有些郁闷，不过考虑到这是自己的亲舅舅，也就没说什么话。

没成想，二舅说完了叶洛，像是还没尽兴似的，继续将话题扯到了叶妈身上：“还有你大姐，你跟叶洛他爸也真是的，当初小洛说要去学音乐的时候，你们还真就同意了？就这么由着孩子胡闹？话又说回来，就算是考上音乐学院学了这个专业，以后毕业了之后能干什么？咱们这没钱没势的家庭，以后难不成让小洛跑到酒吧、ktv这种社会渣滓齐聚的地方卖唱？那不是让别人看笑话嘛这！”

“我…我们……”

叶妈邱云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可要论起这嘴皮子上的功夫，还真不是二舅邱志高的对手，支支吾吾被二舅批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在一旁坐着的叶洛听到这话后，脸上就不怎么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