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菁华看着在院子里仔细查探的司朔,觉得有些诧异。
在她的印象里,那些戏曲演义里的高手面对偷袭,根本不需要提前留心,只等敌人摸到附近,就能察觉到。
而司朔,则在院子里仔仔细细的转了一圈,对于防守相对松懈的地方示意身边的谢莫袂,稍后加派人手,在一些草木丛生的隐秘之处,拉起一根根紧绷的细线。
这个少年与她曾想像过的“武林高手”完全不一样。
谢菁华曾经问过哥哥,司朔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我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但是我至今见过的所有人中,没一个超过他的。”这是谢莫袂的原话。
“如此高手,也需要这般小心翼翼么?”谢菁华漫无边际地想着,看见两人向这边走来。
“检查完毕了么?”谢菁华连忙问道。
谢莫袂点点头,司朔在一旁补充“每日早,中,晚各巡逻一次,晚上在子时更敲过后再巡逻,若发现所布置丝线断了或者草上有人为的痕迹,赶快通知我。”
谢莫袂点点头,“那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我让你准备的铃铛准备的如何了?”
“铃铛?哦,马上拿来。”谢莫袂听了,急急忙忙地离去,独留司朔和谢菁华而人独处。
司朔随意找了处地方蹲下,两腿像簸箕一样张开,和乡野老农休息的姿势别无两样。
谢菁华皱了皱眉,“公子,你这样,似乎不太雅观。”
司朔抬头,看着有些恼怒的谢菁华,笑了笑,又重新站起来,靠在旁边一棵大树下。
虽然姿态仍然不雅,但比起刚刚要好上很多,谢菁华没再说什么,任由他去了。
司朔眼睛微微眯着,享受夜晚的清凉,谢府草木繁多,空气倒也清新,看着在落日下泛着光辉的谢菁华,美景和美人相互映衬,煞是好看。
时间就这么过去,也不知谢莫袂的铃铛究竟放在哪里,去了很久也不见回,司朔乐得清闲,谢菁华感受到司朔的目光,转过头,问道
“公子在看什么?”
“看你呀。”司朔的回答倒是落落大方,如此美人,虽未长成,但已初见倾城之姿,不施粉黛,但依旧面若桃花,一颦一促,扣人心弦。
但是司朔对她却毫无男女之情的想法,并非不想,而是不能,一夜渡春风的事情他没少做,其中也不乏沉鱼落花的美人,但真正留情的却一个没有——他在克制自己。
“公子说笑了。”谢菁华红了脸,以前当然不乏窥视她美貌的纨绔,但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他司朔,是第一个。
她想跺跺脚,但是在司朔面前,她不得不收敛本来刁蛮的性格。前两日司朔杀人时古井无波的表情,有些吓到了她。
司朔看出了她内心的纠结,说道“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觉得不舒服,可以踢我两脚。”说着,他真的伸出一条腿。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为了验证他的诚信,司朔把伸出的一条腿翘的高高的。
“嘶——”司朔有些吃痛,他本只是调侃一下谢菁华,没想到她真的一脚踹上,“这小姑娘下脚可真狠。”他想弯下腰揉揉腿,但在她面前,又莫名多了些羞耻,任凭小腿疼下去。
踢完司朔,谢菁华的脸上愠色消退了不少,看着司朔吃瘪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自找的!
“怎么,知道疼啦?本小姐这一脚,滋味如何?”谢菁华看着暗自憋痛的司朔,嘲讽道。
“姑娘小腿骨肉均亭,大腿紧致挺直,又肯舍下万金之躯做这等事,在下享受的很呢。”司朔硬生生做出一副舒服的表情——论嘴皮子的功夫,他可不输人。
“你!”谁敢对她这么开黄腔?自幼身边所有人都是对她毕恭毕敬,敢这么对她说话的,司朔是第一个。她抬起腿,作势再踢一脚,司朔立马把腿收回,身子转到树后,“踢不着踢不着!”还做了个鬼脸。
两人绕着树打闹起来,司朔此刻就像是个孩子一样,洋溢着稚气,和之前的他完全不同。
谢菁华紧咬银牙,漂亮清秀的小脸上写满怒火,堂堂谢家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个时候居然在和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小子在玩躲猫猫——至少外人是这么觉得的。
此刻他们身边并非没有其它人,远处劳作的家丁都把头埋的死死的,不敢将视线投向这里,虽说小姐平日待人算是和善,但是谁知道在目睹她这份窘态后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司朔有些沉浸在这个“游戏”里,好久好久,他都未能如此放肆的笑过。他的身形突然定住,张牙舞爪地对着谢菁华,嘴巴咧起,眼睛鼓起来,打算吓一吓这个在他看来“有点趣”的小姑娘,谁知谢菁华见状,不但不退后,挥舞着小巧的拳头,反而扑了过来,对于扑过来的谢菁华,放在平常,只需一个闪身就能躲过,而今日,却有点挪不开脚。
两人撞了个满怀。
感受到怀中娇小柔弱的身子,还带着一丝丝甜香,司朔心中并无旖旎,他的目光撇到一身铃铛叮当作响的谢莫袂气喘吁吁地赶过来,“麻烦大了。”他心想。
谢莫袂手拿两大串铃铛,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拥”在一起的两人,感觉世界都在旋转——从未与除家人外的其余男性有过身体接触的妹妹,此刻却和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搂在一起,这世道变了?
谢菁华用尽全身力气将司朔推开,脸色更是恼怒,司朔身上陌生而又强烈的男性气味冲的她头脑发涨,以至于现在才反应过来。
“啪——”一个巴掌印在司朔脸上,他没有躲闪,事实上,他也自知理亏,也很奇怪,刚刚那一刻,他为什么没有避开。
谢菁华看到一旁呆呆站立,像傻掉一样的谢莫袂,脸上的红晕四散开来,连皮肤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润,谢莫袂立刻转过头,大声念叨“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为时已晚。
谢莫袂的腿上也狠狠挨上一记,但是他一声不敢吭。
看着气势汹汹离去的背影,谢莫袂凑到司朔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司朔摇摇头,玩闹时不小心撞在一起这席话难以切齿。
“先做正事吧。”他接过谢莫袂手上的铃铛。
“这是干什么用的?”谢莫袂有些好奇地问,既然见司朔不愿多说,那便由着他去好了。至于自己的妹妹,他倒不担心,眼比天高的她,怕是很难和司朔擦出一点点火花。
“你且看好。”司朔拿起一个铃铛,又抽出两根丝线,快步来到一栋阁楼前,一个跃身,轻松来到屋顶。
司朔将两根线交叉,绑在屋檐翘起的角上,又将铃铛系在两线交叉之中点——轻轻一拨弄,铃铛便发出声响,丝线也在不住地颤动。
“朔兄,你这是?”谢莫袂立刻反应过来,“但是此处与你居所甚远,若刺客出现在这里,你如何能听得见?”
司朔没说话,而是又引一根线,从铃铛下系好,另一头捏在他手上,司朔向他的居所迈进,谢莫袂紧随其后——他很好奇司朔的手段。
跨过门槛,司朔的房间里树了几根木桩,他将另一头绑在木桩上,又取下一个铃铛,系在线上,“你且去拨弄屋顶上那个铃铛。”他对谢莫袂指示道。
谢莫袂立刻照做,阁楼并不高,纵使轻功不好的人也能徒手攀爬上来。
谢莫袂来到屋顶,轻轻拨动铃铛,随即一跃而下,跑向司朔的居所。
一进屋,谢莫袂就看到被绑在线上的铃铛不断作响。
“叮叮叮叮叮叮——”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很是扎耳,司朔离的远远的,双手一摊,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
“原来是这样!”谢莫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朔兄你可真是文武双全,机敏过人!”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拾人牙慧罢了。”司朔摇摇头,“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我曾见过真正的能工巧匠打造的机关,与那相比,小巫见大巫。”
“朔兄过谦了。术业有专攻,你并非摆弄机巧之人,能做到如此,已是让谢某大开眼界。”
“去其他屋子里吧。”司朔不去理会谢莫袂的夸赞,向外走去,离开房间。
对于其他下人的房屋,和会客招待用的阁楼,司朔只在屋顶安置铃铛,而对于谢家嫡系,不仅仅是屋顶,连房间中,都额外安置了一个。
……
所幸房屋并不多,也花费了小半日的功夫,谢莫袂活动一下有些酸痛的胳膊,望着漆黑的夜色,感叹道“终于弄完了。”
“还有一个。”司朔道。
谢莫袂想起来了,自己确实遗漏一个人——谢菁华。
“谁去敲门?”两人站在谢菁华所住的阁楼门口,显的有些踌躇。
“猜拳决定如何?”谢莫袂提议,司朔点点头。既然两人都不愿当这个倒霉蛋,就只能靠运气决定了。
……
司朔敲了敲门,背后是一脸坏笑的谢莫袂,他输了。
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谢菁华。
她看着门外的司朔,“咚—”地一声,关上了大门,从门内传来少女的冷淡的声音“登徒子,你这个时候来,是要做什么?”
司朔无奈,在她眼中,自己已成了登徒子吗?只得解释,谢莫袂也在一旁帮腔,好说歹说,门才重新开了一个小缝,“进来吧。”少女的声音依旧冰冷。
司朔跨过门槛,来到少女的闺房中,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谢莫袂,说什么也不愿一同进来,只得作罢,独自完成最后一个房间的布置。
,司朔打量着屋内,寻找最合适的位置。谢菁华的房间很整洁,床摆放在角落,上面系着花纹精美的帘子,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一面同样小巧的铜镜,和还有一架大衣柜——和司朔以前见过的闺房,摆设并无多大差异。
唯一不同的是房内还立着两个大大的书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了各种书本古籍,一张方桌,用于书写,还搁着几张纸。借着桌上烛火微弱的光芒,勉强能看清少女娟秀的字迹。
谢菁华的声音又传来,“你不知道这样肆意打量女儿家的闺房,可是大忌?”
强装清冷的声音有些颤抖,事实上,自下午发生那件事后,谢菁华的心脏一直跳的很快。而此刻,二人共处深闺内,更是让她有股晕眩感。
司朔并未理会少女,他已找好最佳位置。
三下五除二的将铃铛挂好,便准备离去,在屋内,他一句话都没说,好像下午发生的,根本不存在。
谢菁华摸了摸发烫的小脸,喊住司朔“你,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司朔停下脚步,注意到少女通红的小脸,和微微加重的鼻息。谢菁华不知道为什么会出声留下她,只觉脑子晕乎乎的,像一团浆糊。
司朔向她走进一步,她便后退一步,司朔立在原地不动,谢菁华也就这么站着。
香甜的空气中带着蜡烛燃烧的味道,烛泪一圈又一圈地增多。
“你现在有些奇怪。”司朔永远都那么一针见血,“让我看看。”
谢菁华没有再退后,任凭司朔来到她身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受着他手上的老茧。
司朔收回了手,没有乘机占一点点便宜。
“你发烧了。”司朔皱眉,“我扶你去休息吧。”
谢菁华打掉了司朔要扶住她肩膀的手,“我自己来。”
可是刚刚迈出脚步,一阵强烈的晕眩传来,司朔眼疾手快,接住了差点摔倒的谢菁华。
“你,你的手拿开!”
司朔没有松手,握着她瘦弱的胳膊,让她平躺在床上,又为她盖上被子。
谢菁华现在,对司朔的感觉很奇怪。明明很讨厌,但是刚刚扶住她时,一脸严肃的样子,却让自己心中多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讨厌感少了一大半。
这种感觉不是喜欢,她很清楚,虽然并未体验过情窦初开,但是她很肯定,绝不是男女之情,更像是依赖,小猫咪对主人一样的依赖。
胡思乱想之际,听到司朔低声自语,
“应是那晚大雨时着的凉。”
“感觉,他没有那么可恶了呢。”她心中传来一个声音。
司朔从怀中左摸摸,右掏掏,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将它放在谢菁华面前,“吃了它,好的快些。”
闻着从药丸上传来的阵阵恶臭,谢菁华的小嘴紧闭。
司朔也不强求,作势收回。
谢菁华的嘴离开张开了,药丸精准无误,落入她口中。
“好苦!”一股强烈到苦涩充斥着她的口腔,但是并未持续多久,清凉感从五脏六腑中传来,发烧导致的昏沉感,被这股清凉冲淡了许多。
司朔看见药起了效果,便要离去。
“陪,陪陪我,好么?”谢菁华将头埋进被子,发出蚊喃般的声音。
“我是怎么了?”她今天的行为一反常态,自己都感到奇怪。
司朔将窗帘放下,背过身,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离谢菁华稍远处。
司朔也有些奇怪,他的性子谈不上冷淡,但绝不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面对谢菁华,按照平时,做完刚刚的一切,早该离去,此刻却对谢菁华言听计从。
“能告诉我,你是个怎样的人么?”谢菁华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着司朔,被帘幕所遮挡,她的脸有些不真切。
“我是什么样的人?”司朔重复一遍,“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我是个普通人。”像自问自答一般。
“哼!”帘幕里的谢菁华发出一声娇笑,“我才不信。”
“你身上有很多秘密,我看的出来。”
“谁没有秘密呢?只是我的稍微多了一点点。”司朔不可否置地耸耸肩。
“能告诉我么?”谢菁华的声音变的愈发娇柔,对于普通的男孩子,这一招叫撒娇。
“不告诉你。”以往屡试不爽的招式被司朔轻易破掉,谢菁华受到一点点挫败感,但是并不气馁。
“讲讲你的故事吧,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司朔一言不发,起身,往外离去。
“好好好,不讲了,可以吧。”谢菁华看见司朔要离去,连忙改口,“真搞不懂你!”
司朔重新坐了下来,“我可没兴趣陪你玩这些少年少女情窦初开的把戏,没事的话,我要先走了。”
谢菁华瘪瘪嘴,居然被他看出来了!
谢菁华很早就在某些传记小说中看到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少年的心智如何坚定,在这种环境下,心中的坚冰总要融化几分。她无意染上风寒是真,但是一场风寒,被她用心设计进这个“温柔乡”中,却被面前这个男人一眼看穿!
“你知道么?情窦初开的把戏,可不是这么玩的。”司朔为她“大方”解释,“下午还对我咬牙切齿,现在就对我撒娇脸红,你当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么?”
“你这最多算得上是色诱。”
一个带着少女体香的枕头从床内飞了出来,被司朔稳稳抓住,搁在一边。
“你根本不懂少女心思!”谢菁华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出来。
“可是我略懂人心。”
司朔看着窗外。今夜,月色黯淡,繁星点点。
“其实很多少年人,在未经世事前,都抱有一个幻想。”
“幻想自己初出江湖,路遇佳人,英雄救美,或者和佳人结成欢喜冤家,引得佳人青睐,最后两心相倾,逍遥江湖。”
“你知道么?遇到这种事情,十之八九,是被人设计,信这种话的人,最后的下场都不太好。”
“那些话本和戏曲我看过,写的演的都很感人,英雄美人,快意恩仇,谁不羡慕呢?”
“可是那终究不是江湖。”
“我……”辩解的话停在嘴边,如何都说不出口。
“谢姑娘,江湖是很险恶的,江湖中人,也没那么蠢,幸亏是遇上我,碰见有心人,小心丢财又失身。”
司朔对她的称呼由姑娘变为谢姑娘,虽只是加上姓氏,但隔阂感显露无疑。落下一句警告,司朔推门而出。
落花有别意,流水无他心。
一席话,无关风月。
谢菁华眼波流转,她不明白,为何司朔生出这么大的气。不知这临安有多少富贵子弟,盼着能得她一笑。而今天,面对她的“情局”,不光轻易看破,还对自己说教一番。
“呆木头!”
……
谢莫袂看着司朔走出,连忙围过来,问道,
“朔兄,菁华她,没出什么事吧”
在门外,他隐约听到里面有动静,但听得不真切。
“你这个妹妹,倒也不简单。”司朔将刚刚发生的事简略地告诉他。
“给你添麻烦了。”谢莫袂歉意一笑,“小妹她其实也很可怜呢。”
“母亲她,是生菁华的时候难产死的。”
“但是父亲并未怪她,而是自小就百般疼爱。府内上下所有人都对她恭恭敬敬。也是因此,她小时候从没什么玩伴。”
“在她十岁那年,府外来了个算命的道士,道士说,菁华她是灾厄命数,母亲就是她克死的,而父亲当时也正被皇帝冷落,不知怎的,府内有人听到这些话,对她指指点点。”
“虽然父亲那次大发雷霆,将所有说闲话的仆役全部处死,但是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她跑到我房间,哭着对我说,‘是不是我克死了妈妈‘?”谢莫袂露出温柔而心疼的表情,回忆着往事。
“我安慰她,说那道士只是在胡说八道。”
“但她还是哭,一直哭到没有力气,才昏昏睡去。随后,高烧三日,能吃的药都吃了,请了无数大夫,都不见好转,后来,父亲抱着她,跪在母亲的坟前,求母亲保佑,菁华她这才挺了过去。”
“但那之后,菁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本不爱看书的她,整日待在房中,什么书都看,本来对谁都很温柔的她,变的刁蛮起来。”
“她在用面具包裹自己。”司朔说道。
“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司朔丢下这句话,消失远去,谢莫袂望着司朔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语。
“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那你面具下,又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这个问题,没人知道。
或许就连司朔自己,也早已忘记,自己面具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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