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挂着一轮溶溶冷月,月芒浅白,其光辉撒在山间小路,乡间路上有几匹单骑策马而驰,猎猎呼啸。
山间刺骨的寒风掠过为首一骑那苍冷的面庞,正是靖远镖局的三当家——张万山,原来那客栈中门口黑影是张镖头,现如今已悄然从客栈中溜出,唤醒了几个心腹,将心中计划和盘托出,还在客房案头留信一封,诉之其中原委,免得其余众人生疑。山风刺骨,身后跟着几骑,只是其中几骑前后分散却隐隐成犄角之势如亲兵拱卫着将军般,其中那正是孙佑,张镖头身后跟着张青,二人低声交谈着。
“什么!此话当真?”张青惊诧道。
张镖头答道:“不错,当真,镖局这趟镖对外宣称是货镖,实则不然。”
“你是说...”张青联想到之前林中遭遇,那咄咄逼人的青衣、那不辨敌友的飞剑,恍然大悟!似是不信,缘则当日建康城下,张镖头出了客栈说是置办些必要物件,回来便带来了一毛头小子跟着一老实随和的仆役,说是庆州旧识,原一接济过他的恩人之子现家道中落身无分文想是返乡,便捎上一段也算是报恩了,那名唤作孙起的小子说自己是一落魄公子流亡于建康,而那苦脸汉子因孙家有恩于他倒也是对其忠心耿耿,闻言至此,众人也就是叹一句世道艰险,也就未曾深思,既是镖头的旧识那也便是镖局的朋友,路上想来也有个照应,如今看来倒也是漏洞百出,局促权宜之计。
“不错正是那孙起,北上途中携上他及仆从共二人,是总镖头及二当家当面告知我,此事知晓之人寥寥无几,还望张兄弟谅解,镖局怕走漏了风声,此事越少人知晓则越有利,只是未曾想到,如此这般还是有人欺辱上门,我才出此下策,月夜奔逃,以保全他,咱们镖局既接了这个活便是要护他周全。”
听张镖头一席话,心中嗔怪其欺瞒一众镖师,可回头一想,若是换做自己也会如此做法,这天底下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也得有命知道不是?
“好叫你知晓,林中一战,彼此便算是交过手,若不是那一剑,咱们怕是损失惨重,你可知那青衣论起修为便是比我还要高出一头,世人皆言炼体不过三境,炼体之上一身修为似泥菩萨过江故称之为‘过江’,此便是武道一门槛,再往上便是遥遥无期的武道修炼,那青衣便是踏进武道的门槛,一身修为可道一声‘宗师’江湖上那些豪阀宗门的掌门大抵也不过如他一般,若无天材地宝,莫大际遇,像我这般恐是要滞在过江一境,那青衣煞是厉害,咱们合力也无法讨得好处,一切都是要谨慎为先。”
此言莫无道理,在各大势力门派林立的关中一道能占一席之地,靖远镖局自身实力不容小觑,而三当家张万山是那头颅拴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春秋边军,靖远镖局也多为一些重武德讲道义的行伍之兵,除了傍身武艺之外,又别无谋生之技,镖局镖师都是义字当头的汉子,战场上出生入死,镖路之上当然也是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固然这块金字招牌不能砸手里,既然接了镖便是要将人稳稳当当得送还返乡。
立身处世以义为本自然也是要讲究武功如何,纵不能做只一腔热血而身无长物的草包,而天下武学在春秋乱战曾有过短暂的繁荣,那是群侠辈出的时代,皆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己任,曾有独守皇城以一己之力硬扛大梁将士的守宫人,也有以赤诚之心感化芸芸众生的老禅师,亦或是一剑之威震慑九州的剑客,多少风流过尽,都付之一抔黄土中。
论及武道一途,当今武道以昔年大楚国师所分境界所划详情为基本,大致以炼体、练气两道岔路为基一步步登临巅峰,炼体重体魄由炼体三境过境而升至过江此为炼体门槛,过则可开宗立派据武林一席之地,则再往上便是过江之后如观万重山,虎魄、龙胆两境才算是入了流,为世人所晓道得上一声‘宗师’之称。相较之炼体,修士练气较为繁琐,必先过炼体两境随后才可真正入练气一途,因此修士多为大器晚成,三境之上便是入海观海、望天洞天两境,气海大成,法术玄妙,拾阶而上便是寥寥数人可知的境界,如仙如佛,不可为外人道。
四下望去也就是这镖局三当家能独当一面,其一手阳烈刀虽是春秋制式横刀改装而来但至刚至烈削金断发便是如吃饭喝水般简单,一身武者修为更是到达瓶颈至过江一境大圆满,半只脚已踏入武人崇尚的虎魄一境,而随行供奉则隐隐以秦明为首,其走的是修士一路,修天地灵气以哺肉身,气海深厚,成观海下境,由于练气要先炼体固修士多难于武夫修行,一身观海境更是难上加上,武夫多重杀伐,修士多修身练气,本是一境之差便有如天堑,境界越高越是这般,固知晓其中厉害便愈发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阴风阵阵,张镖头恐有不妥,便猛抽了几鞭,惊得马儿快速疾驰起来。
与此同时,一同出发的还有黑刀茅盛,其先于一行人出发打头阵,前后不过一里地,可视为军中斥候前哨为探路用,以防不测,也便于策应。
霎时,天云遮月,一行人在暗夜中奋马疾驰,一路无话,眼见天已快三更,一众有些许迷离困意涌上心头。
倏而,几匹快马放缓了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收缰缓行,打前树下停着一骑一人,定睛一看是那黑刀茅盛,张镖头迎上与其低声交谈,过不多时,后面几匹迎上,众人骑马徐徐前进,似乎想从张镖头口中听得些消息,张镖头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有情况,戒备。”
众人闻言一惊,月夜奔逃本是临时起意,酒楼中留了一众镖师数人以掩人耳目,本欲以此一计金蝉脱壳,却不料还是没逃过,如此想来那如此想来那二人还真如跗骨之蛆,这架势定要与靖远镖局不死不休了。
远远望去此间天地,山野无声一片祥和,只是云遮月,风作响。
乡间小径走来了一负剑游侠般的人物,月黑风高夜,虽着一袭粗布旧衣,这时却也是额外得意气风发。
那年轻男子没有看着镖局众人,而是望着冷冷月色,广阔山谷朗声道:“晚辈吴贲,剑宗新一代天下行走,今日携辕门剑,只求一观飞剑仙姿,如若不然,那此镖局众人就都留下吧。”
霸道至极,倒也衬他出尘得紧。
言毕,并无急于出手,此等留人性命的话语一出,不像是杀人如麻的冷血屠夫所说,倒是像极了学宫中谦谦君子,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慢着,这剑宗莫不是那独步天下剑道的剑宗?”张镖头凝重道,先前那官道上的青衣也未曾让他感到如此压力,此人出现如泰山重压,便是如他这般也都是气息一滞,只见山间小径上漫天剑气飞舞。
秦明接过话来:“江湖上对剑宗的了解知之甚少,若此子所言是真,新一代剑宗天下行走是剑宗门内年青一代弟子翘楚,如那负笈游学的学子,游历天下,所遭所遇皆是机缘,寡人欲而独剑道,聚天下万般以成己之大道,那今日我们怕是难走出这山谷。”
但也让人心生疑窦,剑宗向来偏安不问江湖世事,世人便是连那山门也不知何处,虽是名震江湖,与那远在巴蜀之地的龙山剑冢并称当今天下两大剑门,江湖对其却也知之甚少,怎的?如今也是要趟浑水。
这回倒是轮到靖远镖局心中纳了闷,难不成咱们这招牌在江湖上已是人可尽欺的土鸡瓦狗不成?先前,那拦道青衣和布置血阵二人,已领略过飞剑之威,而如今悍然叫阵之人定是高于那二人,绝非无名小卒,几次三番欺辱上门,任谁也无法咽下这口恶气,今日血战难免。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只是这时有人碎碎说了一句:“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惫懒至极。
那唤作吴贲的游侠先是一怔,随后笑了笑。
“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竟是真如学宫学子般长揖不起。
一众武人闻其音却不见其人,道是定是那武功高强的飞剑主人,不知还是喜还是忧。
孙佑倒未曾想那么多,瞥了眼学生做派的王贲,心道真是古怪至极,此般作为若真在战场上,怕是片刻就要头颅与身躯分离。
仿佛心有所感应般,王贲遥遥望了咱们孙大少一眼,笑意吟吟,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孙佑也一眼望去,这叫输人不输阵,只见坚毅且无杂质的眸子燃着凛冽剑意。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眩晕不止,一丝猩红血液从孙佑嘴角渗出,随即一声闷咳竟是汩汩流出一股腥臭,其颜色似是由红而深,在夜色下竟也是如墨般,显然这已是中毒极深之症。
“我素来不喜韩代如此行事,非君子行径,你已中他所下之毒,我帮你将其毒逼出,已无后患,性命无虞。”
众人骇然,纷至询问其伤势如何,哪曾想到已中毒如此之深,作为镖局随行清客中粗通医卜星象的秦供奉,以手搭在其肩头,顿时孙佑周身感觉到一股舒畅暖流经五脏六腑循环之一周天,细细察看之下只见孙大少的脖颈处有一抹微不可见的叮咬,可断定毒虫叮咬,只是镖局一众一直与孙佑在一起,何曾有过机会被他人下毒,再者哪有阵前为敌人解毒这般道理?此般亦邪亦正的人物,令众人表情阴云不定。
王贲见其已无大碍,说道“君子不乘人之危,若已无碍,那我便动了。”
张镖头如临大敌,手上青筋暴起,猎猎山风吹过,却热血难凉,战意渐盛。
其喝道:“吾有辕门可退敌。”
衣袂飘飘,单手叩剑,剑鞘还未褪去,踏步前冲可谓是洒脱灵动,镖局方则是黑刀茅盛率先发难,一轮孤月下,一人跃马而起,缚于手腕的黑刀,接链而出如黑色蛟龙般奔袭那一人一剑,那一击还未近身便如触碰硬物一般弹飞开来,根本不见那剑宗王贲出招,此一击便知这剑宗天下行走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稳稳高出那青衣一头,眨眼见可是瞧见了一抹明晃至极的清亮,辕门已出鞘。
细看之下,那急速掠过直奔而来的不是剑身而是剑鞘,来不及作何反应,见茅盛一刀不奏效张镖头顺势抬手一挥便格挡下飞奔而来的剑鞘,而手中震颤不止,手腕酸麻,刀也是嗡嗡作响似是哀鸣。
那剑鞘随即弹开,直直撞上小道旁如腰般粗细的寻常樟树,一触间抖落万千嫩绿,起初不见有何端倪,数息后,那树竟是应声而到,轰然作响,其拦腰折断处整体切口平整光滑,一如匠人手工活打造的般,观此景便心中一惊,飞掷剑鞘已是如此恐怖,道是果真不死不休的杀局。
王贲重步踏出,提剑飘然而来,似是完全不惧那事先已知晓的剑道高手,自顾自与迎面而来的镖局三人缠斗,身形潇洒飘逸,一晃一躲间,三人根本无法击中其丝毫,如闲庭信步般边打还边说道:“此剑错了,这招偏了。”
似是仪态悠闲,猫逗老鼠般。
三人心里虽怒但拿他全无办法,随队清客秦明压阵在后,张镖头见强攻并无多大效用,猛然发起一击,至刚至烈的一击如淬上火般直劈王贲面门,若是劈中亦或是躲避不当这不仅是毁了面容怕是性命也难保,只见那王贲忽而折腰至一匪夷所思的角度,再将剑一提用以抵挡,刀剑相触如金石相击,一阵清脆轰鸣嗡嗡作响,电花火石间霎时冒出连串火星,王贲再侧身一晃便轻易躲过此致命一击,一时间四周尘嚣四起,溅起黄土无数,刀光剑影缭乱纷飞,周遭原本葱茏洇润的草木现是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周围山石,乡间小路上具是惊人沟壑。
“嗡”的一身,若大吕洪钟,震得众人神情恍惚,捂住双耳,若是功力稍差些的怕是要双耳出血,骤然间绽出耀眼光芒如庄严肃穆的宝象。
细看下,竟是一身通透琉璃般且质地纯澈的明黄色罡气,张镖头低声惊呼:“虎魄圆满!”虎魄一境最为主要的特性便是那先天罡气显形,先天罡气是在初入武道已决定的,在进阶至虎魄才显其形,如此通透如琉璃般的罡气也是被称为‘琥珀’境,那青衣也不过是虎魄下境便已恐怖如此,更不便说这虎魄圆满又是何等威力,先前缠斗看似打得你来我往,各有胜负,三人战那青衣都是力有未逮何况是这王贲,只道是原先都是逗弄他们玩罢了。
其象庄严看得孙佑出神,若与王贲缠斗的是他怕早就被其凛冽剑气当场给大卸八块,若对那青衣是心神往之,则对王贲是敬畏有加,年幼在军中只当那“万人敌”是说笑罢了,今日见山间王贲便真是对这江湖武道彻底改观,此般怕不真是那万人敌千人斩才有此武力。
王贲后撤半步,裹挟凌厉剑气,以横扫千军之势直面三人迭出的杀招,雪亮辕门挥出千钧力道,以一力破万法,乡间泥路厚重泥块如漫天飞雨般溅射开来,剑弧如满月,剑气与尘土在田间小径四散弥漫开来,对战三人全然无还手之力,剑气袭扰直侵周身百穴,如百战猛将攻城掠池,如入无人之境,一剑之威竟无人可挡。
剑气纵横,辕门一剑,缠绕若隐若现的明黄游龙,加持明黄色先天罡气,若一睥睨天下的君王,横扫八荒,气卷六合。
旷野中回荡着那声响。
“罢了罢了,剑宗那些个老家伙就教出来个这样的弟子?”
王贲闻此言还道:“还请前辈赐教。”
话声甫毕,一身形忽然而至,仿佛凭空出现般杀入战局,只见其挥动手中剑破去千万飞溅起的泥块,竟是全部化为齑粉簌簌散落,再是一剑,破去原先裹挟着的凌厉剑气,好似轻描淡写,却也浑然天成。
黑云遮月,只见那人背上有一匣,木质长条状,光线阴暗,旁人看不清其面庞。不待众人看清,一雪亮短剑骤然出现嗡嗡微鸣。
飞剑现世!
比之先前那林中忽然而至的飞剑,虽无先前天地乱象,但其威势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便是连口大气也不敢喘,听闻武功高强之人皆是生性古怪,若是一恼之下将一众都杀了暴之荒野也无不可能。
先前还如闲庭信步般的王贲,此刻倒也认真对待,若能对上一招半式,对其剑道便是大有裨益,也算不虚此行了。
而这一剑终是要将现如今太平年岁搅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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