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鞋袜烤干,天色早已暗下来。四人如今肚子不饿了,也都懒怠赶路,索性就在此休息一夜。大家将包裹铺在地上,拿出衣服来盖身子,所幸天时不冷,倒也安稳睡了一夜。
次日侵晨,大家又起来赶路。不料鞋子经了水浸火烤,已变得又绉又硬,且都缩水了一圈,大家只行得几里,便硌得脚趾生疼。走走停停,行到中午时分,只行得二十余里,脚疼不算,又都饿将上来。李衍见阿窈也不吭声,只是咬牙皱眉,闷着头支撑走路,便问道:“阿窈,肚子又饿了,是不是?”阿窈也不敢说话,只是使劲点头。
李衍口中不说,心中却想:“阿窈还小,却这般硬挺,也真是难为她了。总不能老这样饿着,得想个法子……”忽然间,耳中传来水流之声,他心中一动,说道:“凌霄,我有法子弄吃的了。”凌霄见说,停下脚问道:“李兄,什么法子?”李衍道:“这里有条河,我们何不抓些鱼来烤着吃?”凌霄听了眼中一亮,连声道:“好主意,好主意。”
张惠茹一听,登时也来了兴致,笑道:“嗯,这个主意还凑合,就这么办。”转头四下一望,见路旁有一片竹林,说道:“我去弄两个竹叉子。”快步走下山路,拔出剑来砍了两支竹子,削尖了一头,上来递给凌霄一支,道:“走,抓几条鱼去,打打牙祭。”
阿窈听说要抓鱼,眼中露出不情愿神色,说道:“啊,又要杀鱼啊?”张惠茹瞪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喜欢吃鱼么,不抓鱼不杀鱼,怎么吃到鱼!”阿窈低下头去,嚅嚅道:“我喜欢吃鱼,可是,我不喜欢见杀鱼……”
四人下了路,李衍三人来到河边,阿窈远远的在草丛中看着。这条河水流湍急,半天见不到一条鱼,偶尔看见一条,却在河心处一闪而过。凌霄、张惠茹举着竹叉,沿河等上大半日,仍是一无所获,都气极败坏道:“这穷水恶水,别说是抓鱼,泥鳅也抓不到一条。”
忽听阿窈叫道:“衍哥哥,你快过来。”李衍问道:“什么事?”走了过去。阿窈蹲在地上,手中举着一个什么东西,笑问:“这是什么?”李衍接过看了看,像是什么豆角,却不认得名色,回头叫凌霄。凌霄走过来看了,笑道:“这是豌豆角。”阿窈问道:“豌豆角,能吃么?”凌霄道:“不但能吃,且好吃的很,尤其是嫩豌豆角,最适合生吃的。”
张惠茹听说,赌气也不抓鱼了,抛下竹叉,走过来摘豌豆角吃。四人在地里搜寻,各摘了一捧吃了。
凌霄忽然瞥见阿窈的金蛙,灵机一动,笑道:“有了,我们抓不到鱼,沿河抓些青蛙来吃。”张惠茹奇道:“青蛙也能吃?”凌霄笑道:“不但能吃,而且美味的很。我小时候干过这营生,抓来青蛙,只拧下两条后腿,煮着吃,烤着吃,都很好吃的……”
话音未落,阿窈忽然啊的一声,叫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许你抓青蛙吃!”凌霄一时不解,问道:“阿窈,怎么了?”阿窈满脸慌恐,咬着唇不答。李衍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物伤其类,阿窈养着金蛙,自然是不愿吃青蛙了。”他一捅凌霄,指了指阿窈的蛙笼。凌霄这才明白过来,笑道:“好,好,不抓青蛙,不抓青蛙。”
张惠茹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走到那片竹林边,拔出剑便砍。凌霄不明其意,问道:“师妹,你干什么?”连问几句,张惠茹不答。她砍了几根竹子,将一根竹子劈为两半,其余几根都削成二尺来长的短箭,走过来打开包裹,找出一截绦带,缚在那半片竹子上,顿时做成一个竹弓。凌霄这才明白,她原来是想打野味。
张惠茹拿竹弓捅了他一下,说道:“凌霄,走,我们打些竹鸡、竹鼠去。”凌霄扭头看了看竹林,迟疑道:“这里看不到竹鸡、竹鼠。”张惠茹道:“不行,你就使用道法。”凌霄吓了一大跳,道:“什么,使用道法?要是让掌门知道了,非将我逐出师门不可!我可不敢……”张惠茹道:“怕什么,我不说,阿窈不说,谁又会知道。”凌霄挠头道:“那……那也不行!”张惠茹一瞪眼,威逼道:“你使不使?”凌霄道:“不使……”张惠茹怒道:“你不使,我说你使了,你觉得我爹爹信你的,还是信我的?”凌霄满脸难色,竟无言可对。
李衍一听说使用道法,大感好奇,有心要见识一下,忙道:“凌霄,事急从权,即使以后师父知道了,就说是我求的,再不然,就将我师尊搬出来,这样总应付的过。”凌霄想了一想,无奈道:“好,只这一次,下不为例。使用道法打野味,这可是违犯门规的。”张惠茹见他肯了,转怒为喜,笑推他道:“好了,有我兜着,包你没事的。”
凌霄走到竹林边,脚下踏罡步,拔剑在手,左手捏住无名指,食指盘在中指上,掐了个诀,将中指按在剑脊上,口中默念咒诀,中指陡然向剑尖一抹,低声喝道:“摄!”随着这一声轻喝,隐隐一道白虹从剑尖射出,径直射入竹林之中。
只过得片刻,忽听“咕咕、咕咕”之声传来,凌霄大喜道:“有竹鸡来了,师妹快准备射。”话音才落,果见有几只竹鸡探头探脑,出现在竹林边。张惠茹更不迟疑,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正中一只竹鸡。那几只竹鸡见了,似是有所惊觉,想要逃走,却又似有什么东西吸引,迟疑着不舍离去。
凌霄借此时机,纵身跃起,一只脚在一根竹子上一点,人已穿过竹林间隙,一剑刺中一只竹鸡。
李衍见凌霄使用道法,已是大感骇然,此时见凌霄轻功如此之高,更是啧啧称羡。其实他却不知,他的“九宫飞星步”本已远胜凌霄,后来施展了两次,更是熟极如流,现已远胜凌霄何止十倍。只是施展“飞星步”来捉竹鸡,却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
剩下的那几只竹鸡,不但舍不得离去,似乎行动也迟缓了许多,不多时,张惠茹便又射中一只,凌霄又刺中一只。张惠茹还要再射,凌霄忙止住她,道:“师妹,够了就行,施展道法打猎,可不能贪得无厌。”张惠茹方才收手。
凌霄站稳身形,右手一抖,两指间已多了一道飞符,他手腕一旋,低喝道:“敕!”手掌一张一合,那道飞符疾射而出,倏然化成一团火光,哄的一声,瞬间便燃尽了。那几只竹鸡振了振翅,似是才从昏懵中醒来,看到附近有人,咕咕叫着向竹林中逃去。
李衍直看得目瞪口呆,他昨日还说想见识凌霄运使符箓,想不到今天便见到了。惊骇之下,又觉得高深莫测,实在想不透这道法的神奇之所在。
凌霄见他呆呆出神,走过来拍了拍他,李衍这才回过神来。凌霄笑道:“可惜了,这片竹林没有竹鼠,要不然打只竹鼠,一只竹鼠就有三四斤,足够我们吃了。竹鸡太小,四只竹鸡也未必有一只竹鼠大。”李衍笑了笑,道:“打着野味,已经是福份了,还想怎么样。”
张惠茹收起四只竹鸡,走过来问道:“我们怎么吃,烧着吃还是烤着吃?”凌霄抬头看了看天,皱眉道:“回头再说,天要下雨了,先找个地方避避雨。”众人见他说,仰头看了看,果然有零星雨点落下。张惠茹舍不得抛下竹弓竹箭,收拾起来,大家上了路急奔。
打着了野味,大家也不觉鞋子硌脚了,一口气奔出半里地。忽见路边有个窝棚,李衍忙道:“我们跟窝棚主人说一下,在他这里避避雨。”此时雨越下越大,四人顾不得许多,径直奔向窝棚。
这个窝棚搭的甚是不小,离地一尺多高,四角各有一根粗柱支撑。四人刚奔进窝棚,哗啦一声,大雨便倾盆落下,大家都长舒一口气,说道:“好险,好险,只差一些儿,我们就成了落汤鸡!”口中说着,一齐大笑起来。
大家回身看了看,只见窝棚内铺板被褥、锅灶炊具俱全,却不见窝棚主人。
凌霄探头向外,向远处望了望,回身道:“这里离镇子不远,想来主人回镇子拿东西去了,我们也不必客气,安心在这里歇下便是。”李衍随手翻了翻锅灶,笑道:“既然进都进来了,也就不用客气了,我们权借他的锅灶用用。”凌霄走过来,翻了翻,笑道:“我还正愁没盐呢,在野外吃野味,最怕的是没盐。咦,还有辣椒,这更好了。”李衍笑道:“盐为百味之首,辣椒为百味之先,有了这两样,其它有无,也就无所谓了。”
过了一会,雨势渐渐稍缓,张惠茹看见角落里放着一把油布伞,便打了伞出走窝棚。凌霄问道:“师妹,你去干什么?”张惠茹道:“刚才头进窝棚,我看见地里有豌豆角,我去摘些回来。”凌霄笑道:“我也看见了,不过,那不是豌豆角,那是毛豆角。”张惠茹站住脚,回头问道:“毛豆角,那能吃吗?”
凌霄道:“你吃过豆腐么?”张惠茹道:“当然吃过了。”凌霄笑道:“豆腐就是黄豆做的,而黄豆在长熟之前,就叫毛豆角。”张惠茹不谙稼穑,听他如此说,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凌霄又道:“我还看见那边种着蚕豆,你也摘些回来。阿窈,你跟你惠姐姐一块去,多摘一些,回来煮着吃。”阿窈答应一声,跟张惠茹打伞去了。
凌霄拿着竹鸡走到窝棚口,回头道:“李兄,我来剥洗竹鸡,你去生着火。”李衍答应一声,从瓮中向锅内舀了水,在灶中生着火。他极少做这些事,弄得满脸都是烟黑,自己也觉好笑,忽然间想起宁儿,心道:“不知宁儿现在如何,她会不会也想起我?”
不大工夫,水便烧开了,正好阿窈用衣襟兜着豆角进来,李衍见竹鸡尚未弄好,便说道:“阿窈,把豆角放进锅里,咱们先煮豆角。”阿窈依言,将豆角倒入锅中。
李衍见她神情犹豫,似是有什么心事,笑道:“阿窈,你在想什么?”阿窈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李衍道:“阿窈,没事的,有什么事说来听听。”阿窈眨了眨眼,低下头怯生生道:“衍哥哥,刚才惠姐姐骂我,是不是我不对?”李衍一时不解,问道:“骂你,骂你什么了?”阿窈道:“就是……就是我说‘喜欢吃鱼,不喜欢人杀鱼’……”
李衍听了,不禁哑然失笑,心想:“原来是说这件事。”抬头看了看她,道:“我们阿窈长大了。”阿窈道:“我是在长大啊。”李衍指一指她的头,笑道:“我不是说身子,是说这里在长大。”阿窈嘻嘻一笑,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过得片刻,李衍郑重道:“阿窈,你说‘你喜欢吃鱼,不喜欢人杀鱼’,你没有不对,半点也没有。”阿窈又惊又喜,问道:“是真的?”李衍点头道:“是真的。”阿窈眨了眨眼,半信半疑。李衍续道:“古圣先贤中,夏禹有下车泣罪之仁,宣王有以羊易牛之德。下车泣罪,而不赦罪,非为假仁;以羊易牛,而不废祭,非为伪德,归结一句,就是‘不忍之心’,人有不忍之心,乃是至真至善之本……”
阿窈听得一脸茫然,光着眼不言语。李衍不由得自己也笑了,心想阿窈还小,这些大道理如何听得明白,便笑道:“阿窈,总归一句话:你喜欢吃鱼,这事没有不对,你不喜欢人杀鱼,这事更没有不对。以后,你只管这样去说,心里不要纠结,好不好?”阿窈使劲点了点头。
说话之间,豆角已然煮熟。此时,张惠茹正好回来,凌霄也将竹鸡剥洗干净,重新换过水,放入竹鸡,又向锅中加了盐、辣椒,慢火炖起来。大家便拿着豆角走到窝棚口,一边吃着豆角,一边观赏外面雨景。
李衍仍在疑惑凌霄施法的事,犹豫了片刻,问道:“凌霄,你打竹鸡,使的真的是道法么?”他知道有一门幻术,见者无不信以为真,其实则是虚幻。凌霄道:“当然是道法,而且是正一派嫡传的道法。李兄没见过么?”李衍越发骇异,道:“没见过。你方才使的,是什么道法?”凌霄道:“方才所使,叫‘驱生摄灵诀’,能驱摄禽兽百灵。”
李衍闻听,心中越加佩服,道:“凌霄,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凌霄微微一笑,道:“我这点微末道法,又算得了什么,这‘驱生摄灵诀’修炼有成,连人也能驱使呢。”李衍闻言大惊,失声道:“如此,那不是邪法了吗?”凌霄也不以为忤,微笑道:“法有正邪,道则一也。只要施法者用以行善,它怎么会是邪法呢?”李衍深以为然,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张惠茹听了这话,大不乐意,皱眉道:“哼,什么叫邪法,我们正一派怎么会是邪法!想当年,我祖爷爷以铁符镇伏海怪,那可是为民除害的善举,连朝廷也颁诏嘉奖呢。”李衍惊道:“以铁符镇伏海怪,真的假的?天下竟有这等事?”张惠茹道:“当然是真的!”李衍道:“凌霄,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凌霄无法,只得将事情原委说出:原来在成宗元贞二年时,盐官、海盐两州潮水大作,沙岸百里,蚀契殆尽,延及州城下。州官无奈,延请第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材作法。张与材亲书铁符,投铁符于水,符跃出者三,雷电大作,歼除一怪物,鱼首龟身,长达丈余,堤复故常。朝廷大喜,命近臣赐御酒,圣旨颁诏嘉奖。此事见于史载,绝非野史之杜撰。
李衍骇异不已,半日说不出一个字。凌霄见他这般,笑问道:“李兄,你可知投铁符于水,以铁符镇伏海怪,这是什么道法么?”李衍道:“不知道,是什么道法?”忽然想起,正一派的“五雷掌”专能降妖除魔,遂道:“难道是‘五雷掌’?”凌霄道:“不是——是‘五雷天心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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