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仙凝哭着跑回青云峰,轻轻飞落在若水阁门前,门微微开着,橙红色的夕阳斜斜的照着半个门楣。姜仙凝擦干泪水,闪在门口偷偷探头向门内张望,师尊一如往常在小几上作画。姜仙凝轻轻步入若水阁,在师尊身边轻轻坐下。师尊画的正是这若水阁的日落。淡淡的墨色晕染着微斜的夕阳。姜仙凝看着师尊的侧脸,清冷肃静,想想这张脸,当年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或许也如自己一般粘着师兄,如今却孤寂的在这青云峰上闭关百年。姜仙凝鼻子一酸,泪水又溢满眼眶。姜仙凝把头顶在姜问曦颈窝,泪水却颗颗滴落。
姜问曦不解,放下画笔,轻轻环住姜仙凝,拍拍徒儿后背,“凝儿为何哭泣?”
姜仙凝就如此顶着姜问曦的颈窝,肩头微微的抖着,飘飘摇摇的声音幽幽传来,“师尊,往后凝儿陪着师尊,往后凝儿护着师尊……”
姜问曦依然不解其意,却也任徒儿靠在肩头,轻轻拍着徒儿后背。
姜仙凝稳了稳心绪,轻声问姜问曦:“师尊,师尊若有天成仙了,是不是就会忘了凝儿?”
姜问曦道:“凝儿何出此言?”
姜仙凝擦擦泪水,抬头望着姜问曦:“若清师侄说若得道成仙便会了却人间尘缘。那师尊若成仙之时便也会忘却了这青云峰忘却了凝儿吧?若这青云峰上没了师尊,于凝儿便也只是一座山峰而已。到得那时,若凝儿不能随师尊一同成仙,那凝儿也绝不一人苟活在这孤峰之上。”说着,却又要哭出来。
姜问曦看着徒儿,道:“凝儿莫要说傻话,凝儿心中这般澄澈,恐比为师早登仙境。那时,倒是为师一人苟活在这青云峰了。”
姜仙凝噌的站了起来:“师尊若不成仙,凝儿绝不登仙境。凝儿说了,从今往后由凝儿护着师尊!什么妖王魔尊,什么五峰六族,倘若世人皆与师尊为敌,凝儿便与世间众人为敌。倘师尊一语,凝儿便成齑粉也无怨!”
姜问曦默默看了徒儿一会儿,心中似略有所动,似是波澜不惊的湖面上略过一丝微风,倏忽间却不见了,依然是一片无波无澜的湖面。
姜问曦执起画笔继续作画,下笔却在这若水阁的余晖中,添了一个剑影飞舞的身影。
第二日,五峰六族,狐族仙家的代表们收到令号陆续上得山来。姜天云在登仙阁主持大局,四个弟子在山门处款待指引。这样的大会姜问曦是不会参加的。姜仙凝却好奇的紧,早早起来扫洒干净,给师尊束发。
姜仙凝一边束发一边说:“师尊,凝儿今日去前殿听一听可好?”
姜问曦没回应,算是默许了。
姜仙凝又道:“师尊,明日凝儿要搭个炉灶。”
姜问曦清冷的声音传来:“为何?”
姜仙凝帮师尊佩好白玉发髻,望着镜中师尊宛若仙尊的面庞,姜仙凝有些痴枉,师尊若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都在自己身边该多好。
“凝儿要给师尊做膳食,往后一日三餐,反正师尊不吃凝儿也就只放在那。师尊若喜欢便尝尝,不喜欢便放在那里也无妨。”
姜问曦轻轻瞥一下姜仙凝,“凝儿为何突然要做饭食?”
“凝儿喜欢在洋城过得上元节。陪师尊一起游历,陪师尊吃饭,夜半醒来也能看到师尊的窗。凝儿觉得,这样比我们山上冷冷清清要好多了。”
姜问曦微微笑了一下,“凝儿除了每日要为师喝些奇怪的花茶,又要吃奇怪的膳食了吗?”
姜仙凝开心的跳了跳:“就知道师尊会吃的,凝儿做好吃的,不做奇怪的膳食!”
姜问曦微微摇头,打发姜仙凝去前面听五峰六族讨论阴脉事宜,自己则依旧研习道法。
姜仙凝飞到前殿,登仙阁里已经乌压压坐了一片人。五峰六族来了不少长老,掌门坐在小几后左右探讨着。身后还站着不少弟子,也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众人中几位仙子带着一些仙童分外显眼。姜仙凝猜测这样美貌定是狐族众仙。姜仙凝寻个门口的角落,找个位置随便站了。半柱香的时辰,人似是到的差不多了。姜若清四人也走了进来,看到姜仙凝站在角落,便也走过去一起站了。
姜若清轻轻扯了一下姜仙凝的衣袖,“小师叔,你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助力的?”
姜仙凝对姜若清微微一笑,“经昨日之事,我怕不是来寻仇的!”
姜若清拉姜仙凝又向后退了退,轻声道:“小师叔,你说到寻仇,今日来的还真是当年那些族派,只是均非当年之人,多是几代后人了。不过我适才在门口迎接,有的几族还真是毫无长进,目中无人,言语轻狂,唉!”
姜仙凝道,“昨日刑少主讲的那些个修丹修器的道门中人,如今贪恋权臣,把持朝政,蒙骗国君。能是什么君子,能讲出什么人言。”
言语间姜天云站了起来,众人也渐渐安静。
姜天云道:“此次召集诸位前来,是有关百年前鬼王阴脉一事。当年五峰六族狐族仙家均出力攻打鬼王,想必对当年之事也甚知晓。如今阴脉似有破封而出之势,阴阳二帝的尊位已倒掉一位,阴脉四处逸漏,我家真人封了破洞,已做阵吸纳逸漏的阴气。但此法恐难长久,另恐有人要利用阴脉之阴气作恶或唤醒鬼王。顾今日急聚众派掌门,长老,共商讨应对之策。”
台下一人捋了捋黑色的胡须,道:“当年行的是镇压之法,今日再次镇压便是了。”说话的正是归元派大长老,当年咄咄逼人要姜仙凝吸尸拔阴气的老道站在他身后,恐怕只是个大执事,竟也能那般无礼,真是小人当道,君子蒙尘呀。
众人皆点头附和,认为镇压之法甚好。
济云仙姑起身道:“镇压之法虽好。但当年知晓镇压之法的前辈大多不在人世。如今何人去行这镇压之法呢?”
觥鼎派站起一人,个头矮小,须发皆白。他清了清嗓子,道:“小老道不才,也六十有余,当年小道的大师兄是打过鬼王的。据说那鬼王阴脉镇压时需要一灵脉作引。不知哪位可知晓此事。”
语毕,登仙阁里一阵窃窃私语,当年逼丹之事恐怕众人都有所闻。如今拿得台面上来讲,有的门派恐怕脸面不全。
觥鼎派老道继续道:“如今众人年岁都小,能知晓此事的,只有狐族仙姑吧?白仙姑可否给诸位讲讲当年之事?”
人界百年已是仙师,但于妖魔而言百年修行虽也算得大妖大魔,但却不是什么稀罕事情。眼前这位白仙姑已有三百年道行,执掌狐族也有一百五十年。对当年鬼王一事应是十分知晓的。
白仙姑缓缓站起,人如其名一身白裙,头上随意的绾一朵淡黄色牡丹花,容颜妩媚却并不妖娆。白仙姑虽已有三百多岁,但看似也不过二八少女。
姜仙凝心中突然浮出一句词:“倚窗观澜,媚而不妖”。说的就是这一番姿态吧。
白仙姑缓缓道:“当年鬼王一战,小仙虽略尽绵薄之力,但镇压之术是人界之法,小仙并不知内情。如今可通晓此事的只有刑少主家老祖和泉峰寺洪息大师了吧。洪息大师已不问世事多年,如今缥缈发集贤令都未有所动。恐怕还是难窥其面的。刑家老祖据说也归隐多年,是否能得见还要问刑少主。”
众人又看刑风,刑风起身道:“我家老祖并不知隐于何处。”
一个道姑起身,正是当年论尸拔的那位,看道服是归元派的。
姜仙凝戳一戳姜若清,悄声说:“若清师侄,你可知这道士道姑能在一个观里修行吗?”
姜若清回道:“小师叔,这六族都是人界大派系,并不是一座道观,你看这道士道姑虽穿着一派道服,却不是一个道观,也不知相隔几万里,只是一个派系,有事时由掌门号令共进退而已。”
只听那道姑对白仙姑道,“白仙姑,当年各位老祖除了镇压之法,就不能化解那阴气吗?一定要镇压起来,遗留后患?”
白仙姑摇头,“似是无他法。”
人群中有人说道:“如今已过了百年,不要管当年如何了。只看如今,哪家有什么化解阴气的法子,都拿出来看看,不要藏着掖着了。”说话的是四象派掌门。
众人又讨论起来,有些门派也说些化解阴气的秘法,但百年来三界平和,从未实战,效果如何不得而知。
归元派那傲慢老道,号称赵道长,又出声道:“姜掌门,如今这修仙第一大派是你们缥缈,这第一仙师也是姜真人,姜真人当年也战过鬼王。这镇压阴脉的事,你们缥缈应该更能出力,难道就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姜仙凝听得此,想得刑风说的当年之事,双手微微握拳。
姜天云道,“此阴脉太过霸道,我缥缈并无办法去除,也不知晓镇压之法,只能暂时压制化解。顾才召集各位商讨。”
“如今这般大事,姜真人为何不现身?姜真人比我等更了解此事吧。”赵老道依然不依不饶。
姜天云道,“我师叔已闭关百年,若有大妖大魔定会鼎力出手,但对阴脉也无甚佳法,商讨一事还请各位就不要扰我师叔清修了。”
众人也都点头。
赵老道依然道,“这阴脉即如此危险,要危及三界,姜掌门还谈什么清修。贫道恐怕姜真人不是只想清修吧。据贫道所知,这封印阴脉需一灵脉作引。姜真人当年似是就不想献丹,故而用了净空真人的丹,也只是将就之举。如今姜真人也是推诿,为保全金丹吧。”
众人一听皆暗暗一惊,当年之事都是知个大概,听赵老道这样说,也都是哗然一片。
姜仙凝一听,胸中立刻冒火,站在门口就喊了起来,“我缥缈为了封印阴脉,师叔作为掌门,挖了自己金丹作引。我修仙之人没了金丹是何情形,想必诸位都很知晓。老道,”姜仙凝右手抖出凝仙指着赵老道,“你归元派做了什么?如今却对我师尊口出狂言。你怎不带头剜了自己的心做表率?”
赵老道也不示弱,“若剜我的心,能救普罗大众,我当场剜心!”
姜仙凝看这赵老道一副泼皮嘴脸,顿时大怒,拔出凝仙就要上前,“我师尊除妖除魔时,尔在何处?,尔等只知练些骗人的破丹,讨皇帝欢心,从未管过人间疾苦,如今却口出狂言,诋毁我师尊,我到要剜了你的心看看是黑是红!”
姜若清一看不妙,马上抱住姜仙凝的腰,一边劝道:“小师叔,不可造次,不可造次呀!师尊还在上面呢!”
姜仙凝被姜若清抱住,动弹不得,也不好真的动武,就站在那里用剑指着赵老道骂。
赵老道也不是吃素的,对姜天云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竟然如此无礼,姜掌门竟如此放任吗?缥缈也称仙家第一大派,就是这等待客?”
只听姜仙凝那边接道,“你还配称是客?你们归元派修得不是仙是脸皮吧?”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堂下众人看得热闹,不知如何劝阻。
姜天云看姜仙凝越发不成体统,便喊到,“若清,若静,把你小师叔带出去,要么就点了哑穴。”
姜若清,姜若静哪里敢点姜仙凝的哑穴,连拖带抱的把姜仙凝拉到殿外去了。
姜天云才对众人道:“各位见笑了,这是我师叔内门弟子,长年在青云峰随师叔闭关,不懂礼数,”转身对赵老道,“还望赵门主见谅!”
赵老道抱抱拳,也不好说什么,气呼呼坐下了。
突然又想到什么,问姜天云,“姜真人有几个弟子?”
姜天云道,“仅此一个。”
“当年九岁除尸拔的可是他?”
“正是!”
赵老道忽然冷笑一声,“那我们还议什么,这娃娃邪门的很,九岁便能吸干尸拔阴气,如今去把阴脉阴气吸了,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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