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攻城何须费兵甲,自有佳人慕名来。
光明远这辈子最出名的,只怕是要流芳千古的,就是这燕子城一战。
守城名将王磊率八千人马出城,光明远身后尤有两万追兵。三千骑人人带伤,只是那白袍银甲的将军还没来得及拔刀喊出死战二字。
王磊就跟他谈了一笔买卖。
“身后追你的那条疯狗吴重德,看上了我家闺女,可我家闺女不喜欢他,对你这个白马银甲俊白袍甚是倾慕,怎么样,娶了我女儿,老夫叛出大周,麾下这八千兵马连着身后的燕子城都是我闺女的嫁妆。”
大周武神吴重德,天人境强者,暴虐蛮横,尤其好色。
再三确认王磊并非说笑后,光明远看了看身旁不远处那略显纤细的披甲身影,那面容清秀的小校纹丝不动。
这夜燕子城灯火通明,老将军嫁女,小将军娶亲。一片欢笑,可军中高手,各个严阵以待,谁都知道,那条疯狗必然会来。
王磊此生最心疼这一个闺女,今晚早已做好赴死准备。可一直到拜堂,吴重德还未现身。
光明远在人群中搜索着那个身影,她果然没来吗。
城外十五里,一披甲小校,周身浴血,身前是那虎背熊腰的吴重德。
他并不急着下杀手,他想先耗干净这个女人的内力,凌辱后再杀,他要带着这个女人的尸体去拜会燕子城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
“嘿嘿,小娘们,你不知道世间男子皆是负心人吗。乖乖从了老子,老子让你的尸体,好看点。”
新郎飞掠至她身旁,她怒骂道,“你来干什么!成你的亲去!”
新郎回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刀挑起头上又大又漂亮的新郎冠扔在地上。
“这亲,我不成了。”
这天,光明远强行破境,斩首大周吴重德。
事罢,他很没风度的一溜小跑捡起新郎帽戴在头上,一手抱起武阕,一手提着恶人头,跑回燕子城。
带着个女人再次出现在婚礼上,伸着两根手指头无耻的问道,老丈人,能娶两个不?
王磊看着人头抚须大笑,面色一变,“我王磊说一不二,你今晚只能娶我女儿!言罢笑呵呵的看着武阕,姑娘,愿意认我这个干爹不?”
那天小将军洞房花烛夜,老将军率军出城围剿吴重德残部,女儿陪嫁这么多,干女儿怎么也得有两万兵马当陪嫁吧?
天禧十七年,凌山王光明远,带二位夫人入京,终生困在长生境又如何,我比天人似天人。
(十)
微胖的中年人骑着一匹老马,风尘仆仆的来到天京城脚下,一身普通商甲打扮,下马牵着马随着人流入城,一眼看到那人流之中甚是惹眼的马车。
那马车平淡无奇,唯有那驾车之人,一身白袍刺金纹,不带人间烟火气。
中年人憨笑写牵马挤过去,一路上遭了不少白眼。
“洛水。”
中年人直呼其名,青年扭身望来,连忙停车,跳下车来开心的喊道,“六哥!”
惹来人流一阵躁动,嫌弃这二人挡了道,城门卫兵远远招手骂骂咧咧的让这两人赶紧动,真当是自己家门口了。
中年人笑笑对洛水摆手示意快走快走,边走边说。
新皇登基大典前一天,长陵王洛水,湖东王张云龙,一同进京。
几位王爷坐在养心殿里,靠山王小女儿杨遥跟公主赢雏玩的不亦乐乎。赢夫跟着老太监,一遍一遍的练习着明天的登基大典。
老太监此次勤王保驾之功怕是无人能出其左右,连带着那两个小太监都水涨船高,一个入了御马监,谁都知道怕是不出两年就是御马监掌印大太监。
另一人跟着老太监,据说已经放出话来,是以后伺候皇后的人选。
随着洛水跟张云龙进宫,大秦诸王,唯有蜀王未到。
已经有几年没见过赢夫的洛水与张云龙,跟其他诸王一样,心中皆是一阵涟漪,像,太像赢胜了,哪怕只有五六岁,还是能看出来那眉眼间的神似。
小男孩望向两个新来的叔叔,心里知道,这肯定又是两个自己的王叔。
“大哥,三哥是谁杀的。”
洛水语气悲凉,这个问题他问了徐子卿,问过湖东王张云龙,没有人知道,这天下都没人想的到是谁。
除了靠山王,谁能让陈望一行造反,谁能连斩纳兰池与秦皇。
靠山王摇了摇头,洛水释然,张云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的坐了下去。
其实众人或是无所谓,或是不相信,或是有疙瘩,也都憋着。就跟一家人过日子一样,和和气气的最好。家里最烦人的那个刺头死了,也不知是失手被外人杀了,还是被自家大哥一不留神打死了,死了就死了吧,对后辈,对年幼的新帝,那都是一样当自家孩子看的。
“父皇不是靠山王叔叔杀的。”
赢夫语不惊死人不休,孩子可能还小,可天家孩子如何同一般人相比。
众人望去,杨孝严更是一副欣慰的微笑。见赢夫双肩颤抖,眼中含泪,更是所有人都以为孩子在为靠山王鸣不平。
可是下一句话,让所有人瞳孔猛缩。
“我看见他了,我那天躲在桌子下面看见他了!”
“大胆!来者何人!”
老太监站在赢夫身边一声怒喝。
众人猛然回头,一年迈剑士背剑立于殿内,强如靠山王,丝毫不知此人从何而来。
赢夫眼泪还是瞬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指着骂人哭道。
“就是他!”
那夜,父皇告诉他,千万不要出声。他拼死捂着嘴巴。终于,在他快憋不住的时候,自己把自己捂晕了过去。
所以当他醒来后,趴在父亲搭档尸体上哭啼的时候,没人知道,小皇子是亲眼看着父皇被一剑一剑刺死的。
(十一)
大楚尚武,下至老农,上至天子,少有不习武者,便是女子,也都使得一手好剑。
楚京城血流成河,就是真的血流成河,战死,那便是满城战死,活生生用人命去填,用血去灌,整整六十万人,整整六十万人死在了这座城里。
楚魂无敌,生为大楚人死是大楚魂。
项皇有剑,名曰万里。
项后有剑,名曰江山。
大楚之后,世间无剑,大楚之后,世间无剑。
那是大秦立国最后一战,杨孝严亲战楚皇项无双,赢胜剑斩飞剑仙子姬海棠,李秀秀朔穿天下铸剑第一人张百川,洛水剑挑大楚太子项金缕,光明远刀杀藏剑山庄庄主李不言。
那天起,天下用剑之人的脊梁断了,楚京城近乎夷为平地,天下名剑尽毁,大秦教了这天下一个道理,任你尽得民心,任你全民皆军,大秦亦破之。
眼前之人,杨孝严再熟悉不过。
昔年被自己一杆大戟活活砸死的楚皇,项无双。
老者衣衫不洁,须发斑驳,除了背上那柄长剑,余下与一般老奴并与区别。
杨孝严起身,问了一句,“可否容我取个兵刃?”
老者枯瘦的脸庞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剑破窗而来,一把大戟被剑顶着砸向杨孝严。杨孝严伸手接戟,倒飞而出,一脚踩在墙上,烟尘四散,才稳住身型。
从那大秦皇宫藏宝阁所飞来之剑落入项无双手中,天地色变,一龙一凤,两声哀鸣。
杨孝严陡然发力,大戟砸向项无双。
项无双却是突然转身,抬剑一指,凭空戳向背后,那刚刚抬起刀的光明远,瞬间倒飞出去。
又一指,空手袭来的李秀秀倒飞而出。
转身握着那未出鞘的剑,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掌猛然拍下。
大秦诸王,那向前的身影猛然一滞,只觉得天地之间一股浑厚的力量将自己压的死死的不能动弹,然后喉咙一甜,身体不由自主的像后砸去。
杨孝言手中大戟猛的砸在地上,手握大戟,稳住身型,护住身后的老太监,老太监怀里护着小秦皇。
老人笑容渗人,天地之间,空气都在震动,方圆百里,每一把剑都在颤抖。天京旧时叫楚京,当年你们屠了这里,今天我也要屠了这里。
“海棠,我回来了。”
“今天,一个都走不了。”
“楚皇!”
一声大喝穿透天地,其中剑意亦是凌厉无比。
“大秦沈长安请剑!”
项无双睁眼拔剑,双手双剑,飞身而起,养心殿屋顶瞬间整个破碎。
那年大秦屠楚京,唯独不见沈长安。
蜀王沈长安,封剑祭剑冠,祭的不是哪个剑冠,祭的是这整座楚京。
(十二)
双剑一龙一凤,出鞘之际,哀鸣如嘶。
项无双手持双剑,凌空而立,望着眼前之人。
沈长安人到中年,封剑十载,整个人带着那么一丝严谨,一丝不羁,一丝潇洒,一丝凌厉,一丝温柔,说不出的神仙气质。
当年大秦屠楚京,唯独不见沈长安。
“娃娃,老夫知道你,老夫今天可以不杀你,你别自寻死路。”
沈长安摇摇头,十年来,沈长安封剑不假,但悟剑,一刻也没有停过。
十年来,天下剑道凋零,无数剑道大家,跌境,身死,道消,走火入魔。乃至于练剑近乎被天下所弃。
唯有沈长安,知道自己的剑,一直在变强。世人皆以为,是旧楚亡,天下剑道被大秦斩断了。
直到今天,沈长安看到老者那不受控制的爆乱剑气,他才知道,那天下人每出一剑就少一分的剑道,都去了哪里。
沈长安拔出背上长剑,长剑有名,名曰秦,长剑出鞘,哀鸣周停,天地为之一顿,一念若十年。
“沈长安,请楚皇还道天下。”
项无双剑齐撩,滚滚剑气如大江。沈长安一手问情式,剑柄抵心,互换剑心,向前刺去。
他强任他强,一剑开大江。
项无双飞身抬剑,左驾龙右驭凤,裹挟龙吟风鸣,整个人砸向沈长安。
“小辈,我乃天下剑主!剑道在我!你既用剑!就把你的那份也交出来吧!”
沈长安闭眼明悟,从十七岁那年,跟着大哥他们从辽东走出来,唯独他手中有一把还算完好的兵刃,那把剑叫秦。
当时赢胜开玩笑,长安,你这么宝贵这把剑,以后若是当了皇上,国号就叫秦吧。
任你是天下剑主也好,窃取天下剑道也罢。剑道在不在你,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我的道,便是我手中之剑。
沈长安睁眼,大江炸开,龙凤已当空砸来,沈长安向前一步,双手持剑改单手,剑指苍天背人间。
一只硕大白鹤凝于大地,展翅而起,与那睁着猩红双目的巨龙巨凤撞在了一起。
项无双身形向后倒飞出去十仗有余,心头一恼,正欲再战。
咔,咔。两声。
项无双手中的万里江山碎了。万里江山都没了,空有名字的两把剑,如何承受这天下剑意。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项无双癫狂大笑,万里江山碎了,这位亡国君主心中那股执念,也碎了。
大笑中的项无双,气势不停攀升,如火烧云般染红天地。
这一刻,大楚剑皇项无双,由诡道入魔道,近乎天下无敌。
(十三)
沈长安终于发现,这老魔头的气势,再涨,就不仅仅是棘手了。
杨孝严走到桌前,拿起那尊金黄色玉石雕刻的大秦国玺,扭身看看诸王。
“一起上。”
大秦诸王皆出,杨孝严,沈长安,李秀秀,光明远,洛水凌空而立,赵肆,李中书,张云龙率赶来的八百御林金甲结阵。一身飞鱼服飘落广场,站在大秦诸王之侧,王地藏怕是要一月内第四次负伤,青布短衫落下,欧阳仲会救人,亦能杀人。上至天人境的杨孝严与沈长安,下至区区小宗师境的张云龙李中书,无一人面露惧色。
杨孝严沈长安对视一眼,沈长安正处巅峰,人剑合一,整个人如剑锋一般刺去。杨孝严手持大秦玉玺,漫天黄雾向杨孝严涌去,大秦气运唯有秦皇与靠山王可掌!
杨孝严一手持玺,一手握戟,紧跟着沈长安飞身而去。身后跟着是取来长朔的李秀秀,拖刀疾驰的光明远,持剑不练剑的洛水,一柄秀春刀的王地藏。
冲阵!赵肆领下,八百御林金甲结阵冲锋。
徐子卿再落一子。
“这都是命啊,大秦杀戮出太平,自然有些账得还。”
那夜杨孝严提着项无双人头,哪怕众人皆带伤,也带着小皇子来到皇陵。
那葬在天京城郊的第一座大秦皇陵前,已经跪着一个酒鬼。
那黑袍人哭嚎着,说皇上,那人已经死了!地藏无能!只能给小太子尽忠了。
那年雨漫天京城,孩童跪讨救母钱。满街行人非无人,治病之法太费钱。
“纳兰,你看这孩子,能不能跟你学武?”
“你就收个徒弟吧,赶明死了还有个人给你送终。”
“来孩子起来吧,我找人给你娘看病,以后你得跟着这人好好练武,将来就不用求人给你娘看病了。
“我最喜欢给人封王,你以后就叫王地藏!你若有了出息,我封你个地藏王。”
靠山王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小皇帝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靠山王扔掉那颗人头,众人无言,一齐带着小皇帝离去。
自己兄弟坟前跪着的那个人,比这颗人头,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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