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方景之被推进了医院的高级病房。

其余人也就先离开了医院，毕竟院方只允许一个人陪床。

其他人只能在每天的探视时间来看望老爷子。

这也是很多大城市医院的制度，毕竟探望的人太多，再加上无固定时间，对于医院的秩序和病人的恢复都是有影响的。

给方老爷子擦了把脸，宋子轩便安静第坐在床边。

看着爷爷苍老的脸，虚弱无比，嘴唇暗紫色，眼窝微微下陷，宋子轩心疼不已。

他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爷爷领着自己去古玩摊逛的时候，那时候的爷爷……精神矍铄，走起路来好像带风，比年轻人都不慢。

可现在……

想到这，宋子轩趴在老爷子窗前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一天，只有宋子轩陪着方景之，他心里无限愧疚。

或许……自己自从接手了父亲的公司，再到干几家餐馆，再到去美食学院，陪老爷子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爷爷，您快好起来，孙子就这么一直陪着您，陪您说话。”

方景之呼吸依旧，但再无其他反应。

不知什么时候，宋子轩趴在老爷子的身边睡着了。

直到深夜，宋子轩被轻柔的触感弄醒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见老爷子正看着自己，目光平静、温和。

“爷爷？”

“小子，我……应该是快死了吧？”

听到老爷子虚弱的声音，宋子轩心中惊喜。

“爷爷，您别胡说，这不都醒了？先前您一直昏迷，都吓死我了。”

方景之微微一笑：“人老了，就是这样，有什么可吓死的。”

“爷爷，您等着，我去叫医生。”

“别去……”方景之道，“咱爷俩说说话。”

宋子轩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

“爷爷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景之缓缓摇头：“岁数大了，身体机能都老化了，我就好像开了几十年的汽车，再修……也是老了。”

“您快得了吧，您老健康长寿，再活几十年呢！”

宋子轩擦了擦眼泪，说道。

方景之摇头一笑：“傻孩子，我的身体我自己了解，对了，龙腾四海怎么样了？”

宋子轩内心一震，他突然发现……其实他一直不太了解老爷子。

好像每一次见面，老爷子都会问这个问题。

以前他心里会有一些不耐烦，怎么每次都问？不过这次他发现，老爷子好像从心底关心自己这一点。

“爷爷，我想我已经可以做出来了，竹胶我已经拿到了，等您好了，我回去就试试。”

方景之缓缓点头：“龙腾四海本不是一道菜，是一种烹饪境界，其实清宫菜谱上的菜到了斗龙门，便已经是极致。”

“什么？不是一道菜？”

宋子轩一愣，问道。

“不错，子轩，烹饪……你接触的时间不短了，而且在华夏烹饪界也混出了些名堂。”

“这次爷爷看着南北厨神来拜访老夫是因为你，爷爷特别高兴！”

方景之摸着宋子轩的头顶说道。

宋子轩低头笑了笑：“老爷子，您可很少夸我啊。”

“放屁，老子夸你……还得都让你听见？”

一听这话，宋子轩心里暖暖的，老爷子一直都是这样，张嘴就骂。

但……他又怎么会知道，方景之在他背后如何夸他呢？

“爷爷，这龙腾四海……您为什么说是没有菜谱？”

方景之淡淡一笑：“小子，龙腾四海的菜谱在哪？”

宋子轩想了想，道：“嗯？就在清宫菜谱里啊！”

又想了想，他道：“不对，爷爷，龙腾四海其实就是斗龙门，只不过换的是食材，菜谱在斗龙门那一块。”

方景之微笑不语。

宋子轩不由微微皱眉：“这……爷爷，我懂了，我懂了啊！”

方景之微微一笑：“懂了？懂什么了？”

“爷爷，我懂你意思了，而且我明白《永膳录》的一统江山了！”

“一统江山？”

方景之一愣。

宋子轩点了点头，旋即说了自己看《永膳录》的内容。

前半部分如老爷子所说，普通菜品占了大部分篇幅，唯一出彩的便是金玉炒饭、金鳞五道羹、斗龙门和龙腾四海。

而最让他不理解的便是一统江山。

表面看，一统江山是菜谱中最后的菜品，可菜品介绍中却净写些有的没的。

完全没有烹饪方法，甚至连食材介绍都没有。

所以从那时候，宋子轩就确定了，这一统江山根本不是一道菜，但不可忽略，绝对大有玄机。

而今天和老爷子聊了几句，宋子轩便瞬间开窍了。

自己想的没错，这一统江山便是《永膳录》中的真谛，同时也是烹饪的真谛。

就好像方景之刚才所说，龙腾四海不是一道菜，而是一种做菜的境界。

“爷爷，您说得对，龙腾四海是一个境界，其实烹饪就是一种境界，境界高了，根本没有菜谱！”

听到这句话，方景之会心一笑。

“小子，你懂了，老夫从没有看过《永膳录》，也不知道什么一统江山，但你想的是对的，有的时候……菜谱是规矩，是条条框框。”

“但做菜凭的是心，当你把烹饪融入身体，融入灵魂，融入生活，这些条条框框就没有意义了。”

“菜谱对于新人而言，是一种培养，是天梯、捷径，不过时间久了，就成为了一种阻力。”

“对于高级厨师，你再给他菜谱，然后按照上面的步骤去做，菜谱就是枷锁，是羁绊，是境界的阻碍！”

宋子轩认真地点了点头：“爷爷，我明白了，我也明白龙腾四海该怎么做了。”

方景之一笑：“瀛国的南野圭要来了是吧？”

宋子轩微微一怔：“爷爷，这您也知道？”

方景之缓缓点头：“南野圭……岁数不小了，记得他当年在京城跟我学过一个菜，按咱们华夏的规矩，他入过我门。”

“啊？我的天，爷爷，真的啊？这么说……我和他算是同门吧？”

“算是吧，你叫他一声师兄倒是挺别扭的，他跟我的岁数都差不多了，不过按照老理儿，还真是这样。”

宋子轩哭笑不得，按照老理儿说，这次他将带队面对的对手，竟然是自己的老师兄……

随后，又聊了几句，宋子轩给方景之倒了些水喝，便让老爷子休息了。

毕竟现在本来就身子虚，又刚昏迷一场，可不能说太多话。

转天上午，方景之吃过早点，凌震等人便来看老爷子了。

知道老爷子醒了，大家都是很开心，韩蓉还特地炖了鸡汤，方景之也算是开心了。

对于他来说，岁数越大，越喜欢热闹，这么多人来看他，自然高兴。

“方老，您好好养身体，这次病不算大事儿，您至少能活到一百二呢！”

方景之闻言一笑：“那就借你吉言吧，哎，只不过这人啊，越老越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儿。”

凌震点点头：“是啊，我们那个时候，人也单纯，文化层次虽然低一些，但更真实。”

“是啊，那时候喝酒哥几个是真开心啊，我记得有一次来渡门，我们上了九凤楼，九凤楼你们知道吧？”

欧阳凤尧道：“知道，不瞒方老，我小的时候，家父还带我来过一次，那时候的渡门，可要比中海更繁华，九凤楼被誉为天下第一楼啊。”

方景之笑道：“是啊，那时候能上九凤楼的都称得上一个爷字，我记得那时候，最带劲的就是在九凤楼的二楼往下看。”

“当时的渡门在全国是数一数二的繁华，做小生意的都满了，有卖包子的，卖油条的，卖绸缎的、拉洋片的……”

说着，方景之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这个年纪，回忆似乎是每天必做的事情。

“是啊方老，我记得那时候二楼的阳台可是锁上的，也就是您这样的爷才能登楼观景。”

凌震一脸羡慕地说道，毕竟那时候，凌震连个小厨子都不是，还是个孩子。

闻言，宋子轩突然想起，其实他和贝勒的九凤楼也是二楼。

“爷爷，我会让您再登九凤楼的！”

宋子轩这么一说，众人都是一愣。

方景之看向了他：“傻小子，有些事情，回味回味……挺好！”

宋子轩没再说什么，不过心里却决定，九凤楼必须马上开业。

爷爷的身体现在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定哪天就真走了，若是没有去九凤楼，绝对会是宋子轩一生的遗憾。

当晚，宋子轩陪床的时候就联系了贝勒，问了九凤楼的情况。

贝勒说已经全都准备齐了，人员方面他会从燕京的酒店直接高价买一个班子过去。

这样的话，只要菜谱印出来，就可以直接开业。

宋子轩马上给贝勒提供了一套菜谱，加上贝勒的，融合成一整套菜谱。

主打菜一个是斗龙门，一个是火焰豆腐。

做火焰豆腐的厨师正是当初在西餐厅收的厨师韩飞。

韩飞和拜金女分手以后，便一直跟着贝勒，从厨师做到了主厨，如今也是月入四五万的人物了。

这次贝勒提升他做九凤楼的主厨，也是出于信任，毕竟宋子轩不可能一直守着九凤楼。

这一切都准备好，宋子轩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老爷子可以硬朗地继续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