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帮扶之下,宁哥儿的尸体被抬回了家中,停放在屋子里。宁王氏昏死过去,也是被一众妇人抬回家中。就连陈虎头,也是被人驾着来到宁哥儿的家中,他那屁股被打的血水横飞,没个把月的修养,根本下不了床。花姐儿站在自己娘亲身边,看着躺在房间中央的宁哥儿,不住地低声哭泣。张小羊,顺子,还有那些参与堵路的毛头小子,无一例外不是被自家老子狠狠修理了一通,此刻垂头丧气地站在屋子的角落里,不敢说一句话。
宁哥儿的老子名叫宁天,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此刻正伏在自家屋子里的竹桌边,心中悲痛的无以复加。他原是州城戍卫的一名军将,因为人仗义,功夫俊朗,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校尉,手下管着千百号人,很得州官大人的赏识,眼见着这前途是不会差的了。加上他家中原是富裕人家,也是积善人家,在州城无论是谁,一听到城西宁家,无不翘一个大拇指。只是这宁天的老子娘一直有块心病,自家儿子二十好几,一直尚未婚娶,别人家二十好几的儿子,恐怕孙子都抱上几个了。可自家的儿子每日里只知道打磨身体,练习武艺,竟然全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这宁天的老娘私下里也曾问过自家儿子,有无心仪的女子,谁想这宁天眉毛一竖,抗声道:“身为男儿,尚未建功立业,何谈婚事!”一句话噎得老娘三天顺不了气。这宁家传到宁天这一代,已经是八代单传。说来也是伤心,宁家一心求善,街坊邻里有个什么难心事,宁家一定鼎力相助,对外也乐善好施,修桥补路,礼佛敬道,善举无数,可是这子嗣却是无比的艰难。这宁老爷一直到了五十岁的光景,这才有了一个儿子。当成宝贝一样养到二十好几,原不求他光大门第,只求他平平安安,给老宁家多添几个后代,也好让香火旺盛,将来老两口眼睛一闭,在阴曹地府里碰见自家先祖,也有脸分说一番。
可谁曾想,这宁天却是个不省心的,打小就顽皮,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虾,什么危险爱玩什么,他老子娘为此也不知道担了多少操心,烧了多少柱高香。总算拉扯到七八岁的光景,琢磨着给儿子请一个先生,学习那圣贤道理。可不到三个月,这教书的先生已经换了五六个,开始的两个先生还知道客气,说什么令郎天赋异禀,我等才疏学浅,唯恐误人子弟,不敢继续再教下去。后来那几个,每个都是大摇其头,直接说是朽木不可雕也。宁老爷子气的直接就卧床一个月,这宁天虽然顽劣,可是这孝心却是不缺,老爷子病倒的这一个月,他每日里晨昏定省,端茶送水,喂药送汤。他老子娘一看这孩子大孝,心里多少有些慰藉,只是一想到孩子顽劣,又忧心忡忡。
话说这一天,这宁天方从老爷子屋子里出来,只觉得眼前一花,抬目望去,这院子里站着一个道士,满头白发,却是蓬头垢面,一身补丁的道衣,肮脏的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这道人眉目倒也和气,轻声问道:“小子,你可是城西宁家的独子宁天?”说来也怪,这宁天打小顽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家里请的教书先生,都是叫他给逼走的。按理说这是在自家的后院,面对这样一个陌生的道士,他只会发作赶人走的。可谁曾想他一见这道士,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下,问道:“可是吾师到了?”那道人见他乖巧,嘿嘿笑道:“你是个运气好的,得了,从今天起就跟着我学习武艺,也学那做人的道理。”宁天俯头称是。自从,他便跟着那道人学习武艺。
宁天老子娘开始多有不愿,自己儿子已是顽劣,这再学习了武艺,将来可怎生是好。再者学习武艺之人,多是争强好胜之辈,将来这独子万一与人争事,害了自己性命可如何是好?可是不过半年,再看自家儿子,已经变得沉静稳重,往日里飞鹰走狗的耍子一概不碰,每日除了对老两口嘘寒问暖,就是躲在自己小院刻苦用功,既有朗朗书声,更有棍棒刀剑的撞击声。这是要走正道啊!老两口大喜之下,这州城里的道观又凭白发了一笔横财。
到了宁天二十岁那天,这老道突然一声“为师走也”,再也不见踪影。这宁天城里城外也曾找了半年之久,却不见自家师傅的身影,知道师傅这是有意避开他,也就不再纠结。后来凭着一身上好的武艺,宁天加入了州城的戍卫,从大头兵开始,到队正,到旅正,最好当上了校尉,带着一帮子手下,每日里城里巡视,城外剿匪,保得一方净土,多为人所称赞。
话说回来,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婚事上不上心。若放在人口鼎沸的别家,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放在宁家,这就是大事。于是宁老爷子以绝食相逼,逼自己儿子就范。这宁天自是无法,每日里宁府人来人往,都是那牵线的媒婆。什么赵家的闺女貌美如花,身段一看就是好生养的。什么李家的小姐文静端庄,将来肯定是宜家宜室的。宁老爷子听那些媒婆说个不停,两眼都放了光,全然没有注意自己嘴角胡子上粘的芝麻。
可是这媒婆来了一茬又一茬,这宁天也偷偷看了几家姑娘,只说不中意。气得他老子娘每日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宁天觉得家里火大烧身,一头扎进戍卫的营房,任他老子娘怎么相劝也不再回家。
要不怎么说缘分二字最是难以琢磨。
这日,宁天接到州官的命令,去城外接自己的家眷。这州官原是府城人士,因得罪了上官,被贬到宁天家所在的州城为官,这家眷却一直不曾带在身边。这本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宁天也没多想,带了十来个手下出城。也是命里当有此事,附近山里不知道哪伙毛贼,往日里在州戍卫的打压下,片刻不敢下山,都快要饿死了。这一日,匪首李二毛耐不住清苦,带着兄弟从山下下来,可巧不巧的就碰到了这州官的家眷。宁天一人单枪匹马,把匪人从前往后,从外往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杀了个几进几出。匪首李二毛授首,其他匪人多有损伤,一只百多人的贼人,硬是叫宁天杀了个胆战心惊。
那官小姐已经叫贼人拉下了马车,吓得是兢兢战战。这会儿听闻是自己爹爹的手下赶来相救,自然要上前去答谢。这低头的一刹那,一阵风吹过,这小姐脸上的轻纱一下跌落,小姐,丫鬟还有宁天,三人齐声叫道:哎呀。小姐和丫鬟自是说那轻纱,可宁天这会却是如遭大锤撞击,一口心都要跳出胸口,脑子不自禁的喊道:“这,这才是我宁天的娘子!”
往后自是老套的桥段,年轻的军官,俏丽的小姐,成人好事的丫鬟,暴跳如雷的老爷。宁天因此失了校尉的官职,那王家小姐也铁了心要跟着宁天。州官老爷一怒之下和她绝了父女关系,将二人赶出州城。宁天的父母自是伤心,宁父已经快八十的年纪,没几年活头了,这下儿子被赶出州城,以后也不知道有无相见的机会。可是老两口一听说王家小姐居然有了身孕,而且十有八九还是个男婴的时候,宁家老两口的乐得几天合不拢嘴。
过了几日,宁父把宁天夫妇喊到身前,说道:“儿啊,为父也没几日可活的了,这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媳妇这肚子里的孩子。想我宁家八代单传,无论如何你二人要护得这孩子周全。将来若是一男儿,可取名为宁恒,若是一个闺女,将来招个赘婿继承我宁家香火,此乃为父心系之事,不可或忘。”宁天自是答应,没想到宁父交代完这句,头一歪,竟是与世长辞。原来老头一直身体不好,此前宁天被剥官职,被逐出城,老头心里担忧,整夜无法入睡。到后台听闻宁家有后,却是大喜。这一悲一喜之间,却是断了老头最后的生机。宁家办丧,来者如云,就算那州官,也就是宁天的老丈人,也上门拜祭。在老头丧事的第三日,宁母与睡梦中阖然仙去。短短几天,宁天痛失二位至亲,心丧若死,散了万贯家财,带着媳妇儿出走州城,几经辗转,在宁哥儿十岁那年,来到了小石村。
非是作者啰嗦,只是这些前因如不交代,读者大人可能无法体会宁天夫妇丧子的悲痛。此时此刻,孩子躺在屋中,这时光仿佛又回到过去,想起自家爹娘临死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这没见面的孙子,饶是那宁天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也是伤痛的不能自已。
众人之中,陈福陈禄两兄弟忙着开解宁天,一众妇人一面照料自己小子,一面帮着里外张罗。这宁王氏伤心晕倒,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家里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忙的。
张小羊站在人群之中,大家都在忙,只他无事。只是腹中饥渴难耐,一双眼睛却是在家里四处打量,想找点吃食。忽然张小羊发现宁哥儿的左手小指一动,张小羊赶紧揉了揉眼睛,张开仔细一看,没错,宁哥儿的小指在不停的抖动。张小羊一惊,常听得家里人说,这人若是冤死,灵魂不肯进入九幽,常化作恶鬼来伤人,莫不是宁哥儿屈死,来找我们算账了。想到这里,张小羊扯着嗓子,用着高亢的、惊恐万分的声音喊道:“宁哥儿诈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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