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大站在门口,正好看到那吴媒婆笑得满脸褶子,一扭一扭的往家走。他转头看向内院,心中不免起疑。没想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竟然还有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机。只是她既有如此手段,当初又为何要与人私奔,让自己陷入险境呢?
崇大越想越不明白,对这史家之事便有些上心了。
一个小厮跑过来,远远的对他喊道:“崇大,小姐正在花厅,等你过去回话呢!”
“哦,这就来。”崇大应了声,便朝花厅走去。
刚到门口,便听门里有不少人在说话。就听一个沙哑的男声大声说道:“东家,账本子都在这里了。”
崇大撩开门帘,见一身红锦绣衣的管彤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一旁的桌子上是堆成小山一样的各种账册。屋子里两排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足足有十来个,应该是各个铺子的掌柜们。
管彤从容不迫,不喜不怒,虽然只是十四五岁的容貌,可那股子沉稳劲儿却让人不容小觑。崇大不动声色的进了屋,找了个末位的椅子坐下,安静的听管彤与那些掌柜们说话。
管彤看看满桌子堆放杂乱的账簿,心中冷笑。看来这帮人真拿她当不晓事的孩子了。当初父母在时,他们或许都是忠心的。但如今父母不在了,这些人便也弄起妖来,想要浑水摸鱼。
今儿个她要不拿出点子手段来,恐怕镇不住这些掌柜,今后再想拿捏他们,可就难了。
她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沉思半晌。
那些掌柜们悄悄抬头,看着这个小东家。表面恭顺,内里却是不屑的。一个十几岁不喑世事的小姑娘,恐怕连账簿都是第一次见,哪有可能会管理产业?这不是胡闹么!
管彤的确第一次见这么多的账簿子。以前她每日在宫里闲极无聊,总爱到皇后那里去消磨时光。皇宫那么大,需要处理的事务远比一个小小的内宅多得多,但却没人敢拿着这些混杂在一起的账本子来烦皇后,只是捡着要紧的事儿来禀报罢了。
管彤没有管过庶务,但却知道怎么管人。如果事事都要她来亲力亲为,还要这些掌柜的干什么?
管彤抬头,望着各位掌柜,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各位掌柜的都是父亲当年的心腹之人,由你们管着这些铺子,我很放心。”
那些掌柜挑挑眉,心中却是摇头。连账本都不会看的东家,不放心又能怎样?
管彤逡巡了一遍众人的脸色,把大家的想法收入心里,继续说道:“说起来惭愧,各位都是我的长辈,可我都还认不全呢。福伯,你来给我引荐一番如何?”
福伯一直面沉似水的坐着,他做了一辈子管家,怎么会不明白这些掌柜们的心思?可这掌家之事,总要小姐自己立起来才好,别人再怎么帮衬,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福伯听到小姐的吩咐,起身介绍各位掌柜的情况。等他大致说完,管彤才明白史家的产业竟然如此庞大。
她本以为这十来个掌柜的,已经就是全部了,没成想这些人原来都是各个行当里的大掌柜。每个大掌柜下面,还管着多少不等的铺子或档口。
而在这些大掌柜之上,原本还有一位总掌柜。可惜那次沉船之难时,和她的父母一起罹难了。这些大掌柜们无人统辖,所以才出现如今这般混乱的场面。
管彤点点头,自语道:“这么说来,除了那些庄子田产,咱们家竟有一半的产业是与粮盐有关!”难怪人人都说父亲给自己留下了万贯家财。
提到盐业,管彤突然想起两年前的一件事来。那天她在母后那里厮混,突然听到母后在前面训人。她躲到屏风后面,偷听了几耳朵。好像是那个嚣张跋扈的乔贵妃,仗着父皇的宠爱,非要为自己的族弟要什么盐引。
管彤当时并不知道什么是盐引,便去问母后。母后告诉她,盐引就是能领盐的凭证。有了这个,就等于有了大把的银子。
她记得那次父皇听了母后的劝导,驳了乔贵妃的面子。但几日后,还是受不住乔贵妃的软磨硬泡,终是给批了一万的盐引条子才算完。
管彤后来查过,好像国家政令里严禁监临官及四品以上官员家人中盐营利。可连皇家都开了后门,更遑论这下面的官员了。难怪母后当初会再三劝阻。
如此说来,父皇的这个天下,的确已经有些漏洞了。
管彤拿起一本盐铺的账册,随手翻了翻,却突然被最后的数字吓了一跳。这本册子上,怎么竟是亏的?
管彤抬头,望向一个瘦高的身影,问道:“曾掌柜?这间铺子怎么如此惨淡?”
曾掌柜是盐铺的大掌柜,手底下管着太原府的十几个盐铺子。
见东家过问,曾掌柜苦着脸答道:“东家,我正要向您禀报呢。以前有老爷在,那些人都巴不得跟咱们家做生意。可如今老爷不在了,那帮势力的小人都躲开了。每次都是我舔着脸去求,人家才肯跟咱们做几笔生意。就算是这样,也都把价格压到了最低。更有那些落井下石的,明里暗里使了许多烂招,坏了咱们不少生意。我这苦苦支撑了半年,实在是快撑不下去了!”
曾掌柜边说,边露出满脸苦涩。
“哦?还有这种事儿?那可有上门挑衅的,或是故意拖欠不还的?”管彤感激的望着曾掌柜,又看了看其他人的神色,见众人没有点头,但也没人摇头,显然是想默认她的话。
管彤叹息一声,稚嫩的脸上浮现一丝愁容。
“这段日子真是难为各位了。以前有父亲在,他们不敢欺负咱们。可如今不同了,只剩我一个孤女,难免被人欺负。我想过了,你们都是老人儿了,无论如何,史家不能亏待了各位,更不能让大家因为史家而受到威胁。”
管彤说着,眼睛转到崇大身上:“我听福伯说已经招了不少人手了吧!从今日起,你把大家分到各个铺子里去。如果有人胆敢捣乱,就给我打,或者扭送官府也行。总之,不能让咱们铺子受损,也不能让各个掌柜作难。你可明白了?”
崇大心口一亮,急忙站起来,点头称是。
那些掌柜们却都吓了一跳。这是要往各个铺子里插人了么?好么,他们原本就想难为难为这个小东家,将来也好方便做些手脚。没想到投机不成蚀把米,居然给自己召来了麻烦。
他们急忙站起来阻止道:“东家,这倒不必。咱们铺子里人手已经够多了,就不麻烦东家了。”
管彤却适时的叹息一声,说道:“各位的好心我领了,知道你们是担心我一个姑娘家,不想给我找麻烦。可再怎么说,这些铺子也都是父母当年辛辛苦苦挣下的,我若守不好,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
管彤说着,用帕子蘸了蘸眼角。
“你们不必推辞了,我已经让福伯找了足够的人手,每个铺子里放两个,这样你们也能安心一些。”
那些掌柜见小东家主意已定,再不好硬拦着,只是心里后悔,不该听人挑唆。
管彤又看了看那些账册,说道:“这些账本子就先放着吧,正好外祖母给我送来了几个经事的帐房,等他们看完了,你们再来领。”
外家老夫人送来了帐房?那些掌柜的心中一惊。他们原本听说小姐在钱家很不受待见,这次回来还惹出不少麻烦,都以为钱家对她必是已经厌烦了的。
没想到事实却并非如此,看来是他们错估了形势。有了钱家撑腰,眼前这位小东家也就不那么好糊弄了,今后做事儿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掌柜们心里嘀嘀咕咕,唯有一人暗中冷笑。他抬头看看管彤,暗道:你也就是秋日里的蚱蜢,蹦跶不了几天了!
管彤觉得有一道凛冽的视线扫来,待要追寻,却已廖无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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