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真的有鬼!
走到跟前,这清丽的身影好似十五六岁的少女,只是身子呈现淡淡的透明状。少女自然就是一弥口中的兰兰姐,可这兰兰却不是人,而是鬼。
此刻她身子蜷缩成一团,面色微微狰狞扭曲,周围的清冷之气透露出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无畏双目一扫,立马察觉到远处下山的路旁有些响动,那是大马力越野车的引擎低沉的轰鸣。本能的反应让他立刻怀疑是白日里地产方的西装男,在游说失败后定让人来偷袭。
心中如是想,一股怒气便冲了上来,他体型虽瘦弱,可曾经身为军人的警觉还在,眼光一闪浑身紧绷如黑豹,运足气力就要朝黑暗里追去。
“无畏……,别,我快不行了……”兰兰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无畏神色焦急,不及多想地说道。
这声音孱弱颤抖,将无畏的思绪拉了回来,也阻止了他追出去。身子一松,无畏冷哼一声,匆忙走过来,站定细细看了一下,不自然的皱起了眉头。
此时的无畏,除了有些惊奇,只觉得这鬼也没有什么吓人的。
在身体的记忆中,兰兰算是在无畏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人(鬼),无畏知道,自她从恶鬼手中逃出来,流落至大界寺已经过去整整三十七年,再继续留在人世间,也必然受到天地阳气的抹杀。
先是来苦大师,后来就是无畏,再后来便有了一弥。可以说,她见证了大界寺的衰落。也正是她,从无畏出生开始,便伴着他成长,直到成为青年。
对于眼前这个全新的无畏来说,对她虽没有什么很深的情感,可身体莫名悲凉的惋惜之感仍然无法掩饰。
“兰兰,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兰觉察到了无畏的担忧,欣慰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刚才我在田埂游荡,看到有一伙人鬼鬼祟祟朝寺院走去,商量着要对你们不利,于是我就……”
眉头再皱,无畏叹道:“于是你就显形吓跑了他们?”
苦笑一声,兰兰不再说话。
无畏叹了口气,眼神聚焦,细细查探一番,随后说道:“哎,你形体本就虚弱,再经这么一闹腾,只怕熬不过今晚了。”
“师父,那怎么办,兰兰姐很可怜的。”还未等兰兰开口,一弥靠在无畏身旁,便焦急的求助。
蹲下身来,无畏将手置于胸前,报了佛号:“阿弥陀佛。”随即微微一笑,眼神清澈明光,好似变了一个人,“兰兰,既然遇到了,那便是你我的缘分,我试试,祝你往生极乐,再入轮回吧。”
距离拉近,兰兰这才抬起头来,与无畏眼神交织,她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无畏,你怎么……”随后又摇了摇头,“难道你已经顿悟?”
摇了摇头,无畏双手合十,结跏趺坐,并不理会两人,而是将腰背挺直神情也随即变得庄严。在一弥和兰兰诧异相对的眼神中,一道低沉洪亮而又悠长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如是我闻,一时佛在仞利天,为母说法……”
声音时而急促,时而平缓,让人心生敬畏。可这个举动却急刹了一弥,因为师父念诵的经文他一句也听不懂,而且眼下兰兰姐的状况越来越糟糕,眼看着半个身子便要消失在黑夜中了,他焦躁地站起身,对着师父呼喊,想要打断他。
“一弥,别动,你师父在帮我。”才一会儿功夫,兰兰声音依旧虚弱,可神情却是缓和了好几分,好像源自本能,无畏口中不断涌诵的经文让她心潮逐渐平静,冥冥中好似有股力量,牵引着她走向一个未知,却让她心生好感的地方。
此时无畏念诵的经文,自然是佛家超度的第一经文《地藏菩萨本愿经》,刚刚得了记忆之时,他便发现,这个世界,佛经几乎绝迹。
大界寺中的各种佛经典藏也流逝干净,更别说各种大乘、小乘佛法,连各宗各派也未曾听说。《金刚经》、《般若蜜多心经》这等总结大乘佛学奥义的经文,连听都没听说过。
唯一的不变区别,可能就是传承下来的佛菩萨,和佛祖释迦牟尼的一些传说。
未曾转世之前,虽那个世界也有鬼怪的传说,可无畏却从未亲眼见证过。此刻得见兰兰的状况,几乎发自真心,无畏毫无思索便用了这个青龙寺的师兄们为常人开坛做法超度的经文,他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结合兰兰的生前遭遇,眼下能做的也就这些。
……
良久,在无畏的低沉悠扬的经文中,兰兰小脸清白,渐渐露出微笑,她平白做了这样的一个梦,《地藏经》中的一个个经文,好似化作一点点能量,托着她像高处,远处飞去,不久便消失在了大界寺的夜空中。在那里再也没有坏人作恶,再也没有受人凌辱,再也没有父母唾弃,再也没有生死离别……
“兰兰姐,兰兰姐,呜……”一弥不知所措,这个陪伴了他许久,温柔可爱的小姐姐竟然就这样毫无准备地离她而去,才一转眼,便消失在他眼前,飘零散落在了夜空之中。
“四天王闻己,涕泪悲叹合掌而退。”须臾,无畏经文诵罢,双手合掌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对着一弥目光含柔不言不语,立定片刻,便转身向禅房走去。
“师父,兰兰姐死了么,是不是永远见不到了?”一弥紧跟上去,言语悲伤。对他来说,死了便是永远见不到了,几年前来苦大师的死就让他悲恸了好长一段时间。
“死是相对生而言,你兰兰姐从未生过,又何谈死?”
“师父,那兰兰姐去了哪里?”
“去了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是哪里?”一弥的声音有些萧索,略带哽咽。
无畏本不愿作答,可转念一想,一弥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随后深吸口气解释道:“就是可以让她不再受苦,静享喜悦快乐的地方。”
“到底是哪儿?”
“就像是,一个家。”
“哦,我懂了。对一弥来说,寺院便是家,那兰兰姐也去了她的寺院吗?”
无畏转过头来,眉梢一蹙不再解释,“这么说也对。”
“那兰兰姐会有自己的朋友么?”
“嗯,会的。”
……
与此同时,不知何处的一个小村落里,三两盏灯火与夜空中的皓月繁星相比,简直不足一观。
陡然,一声啼哭响彻夜空,打破了宁静。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迈的稳婆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声音却尖亮,毫不留情地说:“生了,四斤七两,是个绣花的,母女平安。”
闻声,院里的脚步停了下来,一个额头冒汗的庄稼汉子将嘴上的半截烟头狠狠砸在地上,抬起宽大的脚掌将烟头踩灭,啐了一口,“娘咧,又是个赔钱货。”
这人名叫曹八,祖祖辈辈窝在穷山沟里,没什么文化。祖上单传,到了他这一辈儿,已经是第八代,可巧的是连生两胎都是女娃,眼瞅着老曹家就要在他手上绝了后,他怎么能不担忧。
可就算天塌下来,日子不也得照样过,骂了一声,他弯下腰去将那瘪了的烟屁股捡起,重新叼在了嘴上。
这时,身边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梳着羊角辫,眼神清澈明亮,开心地向里屋跑去,“太好了,太好了,我有弟弟了。”
啪,一个巴掌便将她扇到了地上,她捂着红肿的小脸,双眼发红擎着泪水,委屈道:“爹爹,你干嘛打我?”
“哼,什么弟弟,是妹妹。”曹八重重一哼,扭着头走过了一旁。对他来说,这两个字让他心烦。
小女孩揉揉脸,强忍住了泪水,从地上爬起来,不多一会,笑容又重回脸上,欢喜地朝着里屋跑去。
……
对无畏来说,即便有记忆的支撑,刚才所遭遇的事情也让他心情难以平复,他是人,不是佛。他也曾经历生老病死,自诩已经看淡一切,可在他回忆起兰兰所受过的一切痛苦,还是心中一颤。
兰兰生在一个贫苦家庭,年幼时父亲就在一场洪水中丧生,母亲带着她和妹妹改嫁,可谁知继父是个畜生,在她十四岁那年便非礼了她,她不敢告诉母亲,因为一家人都靠继父的收入生活。可这还没完,后来那个畜生竟然将魔爪伸向了她的妹妹,她才九岁啊。
愤怒和恐惧交织着化为行动,在那个暴雨的夜晚,为了保护妹妹,她用半把带锈的剪刀从背后捅死了那个畜生。
妹妹得救了。
可在得知了事情真相的母亲竟然不理解她,还将她检举告上了法庭,因为这样大义灭亲的行为,能让她获得继父家族的赡养,用母亲的话来说,牺牲了她一个,就能救活母亲和妹妹。
受审获刑的那一天,兰兰在监狱中诅咒着母亲和那些沆瀣一气的坏人,用最凄惨决绝的方式,撞死在了监狱的床沿上。她数着并清楚的记得,撞了整整一百零三下。
再后来,她便无处可归,四处游荡。
再后来,她到了大界寺,遇到了来苦大师,遇到了无畏,遇到了一弥。
来苦大师收留了兰兰,也收留了无畏,继而收留了一弥。
说起来,无畏个性乖张,一弥乖巧可爱,很依赖兰兰。而她与一弥感情也最深,她身为鬼魂,没有实体,也受不了大界寺的佛光加身,只得在山门下的树林中栖息,为此,一弥曾经还求无畏给她搭了个简易的茅草房。
……
哎,长叹一声。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可却让无畏有些难过。
其实,此刻念想起来这个世界的确诡异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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