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楚起身之后,冒出如孩童般的倔强脾气摆脱了舒梓璃的搀扶,先是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巍然的城池,又低下身去欲要拾起秦百川留下的长枪,浑身却忽然无力不听使唤的一个虚晃,导致身形跌跌撞撞,舒梓璃见状赶忙抢先一步以自身做墙将秦萧楚拥入怀中,才没让秦萧楚在官道之上,在帝君面前失态。
舒梓璃见公子身形站稳后,既而先行拾起地上长枪,随后二人拖着缓慢的步伐一步步朝金陵城走去。
秦萧楚对于娘亲的印象早已模糊不堪,好似自记事起就没有这么个人,白灵岛上下连娘亲的一张画像都不曾出现过,唯一能证明娘亲存在的物件便是摆放在祠堂的那座灵牌,父王也不知为何,从未领自己姐弟三人去娘亲墓前祭拜过。
原本早就习惯了没有娘亲的生活,不曾想,在此大雪纷飞之时,在三千里外的金陵城下,竟然迎来晴天霹雳,硬生生的将那份藏在心底最不显眼角落深处的悲伤牵扯了出来。
秦萧楚说不出心中作何滋味,因为这种滋味以前从未上过心头,或许是心痛,或许是仇恨,或许是无力感,或许是各种悲伤消极的情绪都有,到头来,只有在身形经过那位骑于马上的天下共主时,这份情绪才化作一丝凶光透过双眼显露了出来。
将天尧帝君甩在身后之时,算得上是深谙百态人心的舒梓璃察觉到公子情绪不稳,想要开口宽慰一番,却被秦萧楚抢先一步,只见秦萧楚似乎预料到舒梓璃想要说什么,当即说道:“你没经历过我的过去,不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多说都是无益。”
性情上的舒梓璃善于扭扭捏捏故作娇柔妩媚,但那张嘴从来不是如此含蓄,只见这位女子劝说道:“公子,您以为奴家从小就天真烂漫无拘无束?您以为奴家出自大户人家打小不懂五谷艰辛?天底下苦难之人数不胜数,苦难之事层出不穷,还有许多人没有公子您这般幸运,说一千道一万,至少,公子您还活着,还安全来到了金陵秦家。”
一番话也不知处于极度悲伤情绪下的秦萧楚有没有听进去,舒梓璃却听见秦萧楚一番低声的自言自语:“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境地,白灵岛上的秦萧楚已经死去。虽然对帝君的仇恨不会磨灭,但帝君说的字字都对,是我德不配位就活该被说的一无是处还无辩驳的机会,怀璧其罪是我暴殄天物活该被人嘲笑还无法作出反驳。现在想想,当初我在玉门郡武苑内的那番话狂妄至极也可笑至极,但是,从今往后,我秦萧楚要活出尊严!”
舒梓璃心生欣慰,不去追问公子口中在武苑一事的详情,知分寸向来都是这位针绣娘的规矩之道。
二人并肩来到金陵城的大门,将城门口围堵成铁桶的禁军自觉的让出一条道供二人穿过,兴许是帝君在城门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城内,城门封禁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秦萧楚与舒梓璃的眼前原是金陵最为繁华的大道,此时却与空城无二。
三千里一路走来对于的秦萧楚脸上本该出现的喜悦没有出现,好在本该拥有的憧憬是一丝不减,而令舒梓璃此时感到情绪失落的原因在于城内连秦家的人影都没一个,眼前三三两两从其他小道出来的行人也与自己方向一致,都是朝城内走去,城外的冷清太寒,城内的冷清也好不到哪去。
金陵城内,大道之上,有一老者携带三位披着厚裘的少年与人流方向逆行朝城门走去,路上遇见好几位热心肠的平民,无一不是提醒“如果要出城去啊,现在是不行了,城门被堵着了,”每每至此,老者都是回以一笑,“不出城不出城,只是家在西边城门旁而已。”
老者逆行直接朝城门走去,被禁军押解着的一位清瘦老者从身旁经过时也不转头去看,只是又过了一小会儿,直到那互相搀扶着的一男一女出现在视线内时,这位携带着三位少年的老者才在一处屋檐下伫立,三位少年看着眼前零零散散从城门方向走来的人物,不知爷爷为何止步不前,问道:“爷爷,怎么不走了?”
老者眼角浅生笑意,回答道:“雪太大,避一下,等过会儿雪小了点再继续赶路。”
屋檐下的三位少年极为循规蹈矩,身形站的笔直。
看着从城外进来的一男一女从身旁走过之后,老者将手伸出屋檐外,感受着雪花落于手中的刺骨凉意,开口道:“雪小了,继续走吧,”
一老三少来到大开的城门之前,果然如沿途平民所言,禁军已经将城门堵的水泄不通,老者走近一看,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让路!”
禁军回头来看,是王大圣贤,当即默契的分散两旁,在城门内为王圣贤让出一条道来,王圣贤携带三位少年缓缓穿过城门,眼前是背对自己的天尧帝君,王圣贤跪倒在地,大呼:“老臣王新赋,拜见帝君!”三位少年学的有模有样,也一道跪倒在地大呼。
天尧帝君不回头来看,随手扯了扯手中缰绳,骏马通性冒出低沉的嘶鸣,不断翻腾着后蹄。
马背上的天尧帝君冷声说道:“王圣贤,寡人念你也一把年纪了,庙堂上与幽州往来一直牵扯不清,寡人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金陵内外此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真是好大的手笔。”
跪伏于地的王圣贤开口道:“帝君,老臣教子无方,前来领人。”
天尧帝君深深叹出一口浊气,说道:“唉,,,先帝知你忠心,寡人也敬你三分,大半辈子的忠骨了,为何到了风烛残年却要这般折腾?”
作俯首之姿的王圣贤回应道:“老臣教子无方,待到来年开春,老臣定会致仕归田,圣贤之名还于帝君。”
这位在百年前跟随先帝平乱的老臣,跪在金陵城外,在自己眼皮底下说要致仕归田,骑于马背之上始终面向那条通往荨阳方向官道的天尧帝君,闭目再度呼出一口浊气,开口说道:“四位新王公,怕了一位新凤雏?王圣贤,这不符合你的作风啊,想要领人也不是不可,如今私自踏出北域的荒北城兵马大统领秦百川已经被收押入牢,寡人听闻有王家新王公之首名号的王剑冠风姿卓著,武学超然,正好可以填补荒北城此时防线空缺,寡人赐他荒北城兵马副统领一职,王圣贤也莫要担心王剑冠无法胜任,待到王圣贤归田之时,寡人便放秦百川离去,依旧做他的荒北城兵马大统领主导全局,王圣贤可安下心来让王剑冠在秦百川手底下好生历练一番,指不定日后这新王公之首王剑冠可与当年好凤雏秦武齐名呐。”
王新赋面无表情嘴角微微蠕动。
天尧帝君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来到王新赋跟前,骏马前蹄面向王新赋抬起,又重重放下,溅了这位王圣贤一身雪水,马背上的人物俯视着这位一直跪在自己身后的王圣贤,说道:“王圣贤,你对寡人这般安排,可还满意?”
王新赋顾不上满身雪水,高呼一声:“谢帝君隆恩!”
天尧帝君目不转睛的盯着俯身在跟前的王新赋,朗声道:“传令下去,命新王公之首王剑冠即刻前往荒北城,沿途不得加以阻拦,二十日内,寡人要收到北域王已经接收荒北城兵马副统领的传信!”接着语气变得温和,说道:“王圣贤,起身吧,年老了,跪久了身体也吃不消。”
王新赋又高呼一声:“谢帝君!”随后便站起身来,自是不敢当着帝君的面抹去浑身的雪水。
天尧帝君大手一挥,随后纵马驰骋返回城内,马蹄飞驰之下,又溅起无数雪水平白无故浇在站着的王圣贤与跪着的三位新王公身上,无数禁军及四位银甲军士紧随帝君身后朝盘龙卧虎宫而去,片刻过后,金陵城外的一份冷清与肃穆也随着帝君的离去而消散在天地间,回归到往常的车水马龙人群络绎不绝,重现了金陵的市井繁华。
王新赋恭送天尧帝君回城,又抬头望着天上的鹅毛大雪,默念道:“雪水若从天上来,而落于肩是常情,雪水若从地上来,而溅于身是凌辱。帝君这是在暗示王某要摆正身姿?还是纯粹的羞辱王某?”王圣贤苦笑着摇了摇头,揣测不出帝君的心思。
王家圣贤与三位新王公浑身上下沾满了来自天上与地上的雪水,随着王家圣贤轻呼了一声:“回府,”跪着的王家五人才站起身来,知道此时,独留金陵城外的王家六人也悉数朝城内走去,走向王府。
城内人来人往,有一身穿朴素棉袄的少年尾随在王家六人身后,少年在追踪或是跟踪之术的造诣上完全算不上老道,除了刻意与王家六人保持着十余步的距离之外,余下的借助遮掩、混入人群、故作漫不经心这些技巧是一个不用,就这般赤裸裸的一路跟随王家穿过金陵的主道,在即将转入进入王府的小道时,少年眼前的王家六人突然止住了脚步,少年也随之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早已察觉被人跟随的王家六人站在路口也不回头,王流云、王远山欲要转身去质问一番,王圣贤摆了摆手,领着众人继续朝王府走去,见王家人继续赶路,少年顾不上小道上的人烟稀少也继续迈开了步伐,只不多时便来到了王府门前。
令少年稍显诧异的是,王府门前只剩王家家主王新赋一人,余下几人都进府而去了,而王府门前的王家家主此时正朝着自己招了招手,少年瞧了眼这座略显威严又不失大气的王府,权衡一番过后再度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王圣贤仔细打量着这位近到跟前的少年,一头黑发犹如杂草盘根般少修边幅,肤色也因这雪天寒霜冻得紫红,很寻常的顽劣少年,估摸着年纪也就十余岁,开口问道:“来自何处?”
少年正要开口回话,却不受控制的打出一个喷嚏,尴尬一笑后回答道:“愿求仙人好心抚我顶。”
王圣贤见少年欲要再度开口,伸手示意让其勿要出声,视线在府前两侧扫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回了一句:“送我扶摇上青云?”
少年使劲点了点头。
王圣贤亲自推开了王府大门,径直走了进去,背对着门外的少年说道:“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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