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略显宽广的空地。这里正好是西山和灵隐山的交汇处，距离几个月前发现陈若怜的地方不远，秦家的墓地就座落在不远处空地的一隅。偌大的墓地矗立着四块全新的墓碑，其中三块分别属于赵欣雅、秦婉清以及秦延清，另一块则是秦刚所有。这块墓地原本就属于秦家，定国装潢虽然分了出去，但终归是秦家的人，死后也埋葬在这里。

李少荃以手电筒的灯光打量着四块墓碑，最后将视线停在其中一块身上。那块墓碑上面写着“赵欣雅”的名字以及忌日，林致远认得出来雕刻的模板是自己的笔迹。

赵欣雅的坟冢比其他三人的低了许多，上面长满了杂草，有些已经枯萎了。坟冢的旁边另行挖了一个大洞，林致远知道那是治丧办的成员在白天的时候替刚刚去世的吴婉贞准备的墓穴。

吴婉贞的守夜仪式是林致远亲自主持的，赵欣雅的也是如此。当初赵欣雅下葬的时候，林致远还在一旁诵经，如今自己却得亲手将赵欣雅的棺木挖出来。

“如果没处理好的话，明天吴婉贞下葬的时候被发现可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林致远点点头，同意李少荃的说法。一想到明天上午还得重回现场，林致远不由得头痛了起来。

“等一下可有得累了。对了，我还带了这玩意过来。”

李少荃从肩头的背包里面拿出一大盒来。

“这是……”

“我从老妈那偷偷拿来的。”李少荃笑得很开心。“等一下记得替所有的坟墓除除草，然后分别在坟头点上三柱香，这样子即使有什么疏漏没有平整的地方，其他人自然不会起疑。”

林致远点点头，把棺木挖出来再埋回去，多多少少会让赵欣雅的坟冢看起来特别新。若将其他三具坟冢也加以整理，不知情的村民自然会以为有人前来扫墓。林致远不知道这种伪装方法是不最有效，不过有做总比没做来得保险。

“行了，动手吧。”

李少荃带头开始动作。他先将手电筒随便往树上一靠，然后在赵欣雅的坟冢四周铺上塑料桌布之后，就拿起铲子使劲的挖土。铲子挖起的泥土全都散落在塑料桌布之上，这时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泥土掉到塑料桌布外面，除此以外还要特别注意自己的脚步，以免踩到吴婉贞墓穴旁的土堆。

两人挖了没多久，墓碑就开始摇摇晃晃了。林致远用手使劲将墓碑推倒，小心翼翼的抱到不会沾到泥土的地方，然后又拿起铲子继续掘土。这份差事比想像中还更辛苦，亵渎死者的罪恶感早就随着豆大的汗珠滴落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打从走上山间小径的那一刻开始，林致远就一直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监视了，好像有人躲在两旁的树林深处窥视着自己。有时林致远会听到背后没来由的声响，可是转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大概是自己有点神经过敏吧，林致远心想。

两人挖了好一段时间，才挖到深埋地底的棺木。将上面的泥土清除之后，底下的棺盖赫然展现在两人面前。李少荃使了个眼神，将铲子的前端插入棺盖之下，然后双手握住铲子尾端。就在他打算以杠杆原理敲开棺盖的时候，厚重的棺盖突然“砰”的一声斜向一边，露出漆黑的缝隙，林致远顿时感到心头一震。

“这……已经被打开了。”

李少荃的声音十分沙哑。棺木在下葬之前，治丧办的成员都会在棺盖四周钉上长钉密封起来，照理说应该没那么容易打开才对。林致远拿起手电筒，逐一检视棺木的外观，钉上钉子的地方裂了好几处，而且开裂处有铁撬的划痕，这口棺木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握着铲柄的李少荃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直盯着棺木里面猛瞧。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口棺木八成是空的，赵欣雅不在里面。然而他又害怕面对这个现实，内心不断的天人交战，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将棺盖打开。

——打开之后，或许就再也无法逃避了。

李少荃咽了一口唾液，将铲子的前端插入棺盖下方，毫不费力的就将棺盖整个掀起，露出空无一物的棺木。

——他妈的！

——怨灵！

李少荃感到一阵量眩，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一旁的林致远再次感到莫名的视线扫视着自己，有人躲在基地旁的枞树林中窥视着自己和李少荃，而且还不是只有一、两个人而已。无数的黑影躲在枞树林的阴暗角落，睁大了双眼注视着自己以及李少荃的一举一动。林致远拿着一旁的手电筒往树林照去，夜色虽然将之隐藏，却无法完全抹煞。林致远感到隐身黑暗之中的人也跟着后退了几步，他依稀听到有人在树林里移动的声音，之后却发现那只不过是晚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声响罢了。

“你怎么啦?有什么发现吗？”

面对李少荃的关心，林致远只回答了一句“没事”。他知道这是内心的罪恶感所产生的一种幻觉。

“果然是赵欣雅没错。”

“嗯。”

李少荃点点头，将棺盖重新复原，然后又拿起手边的铲子。两人小心翼翼的将掘起的泥土铲入墓穴，生怕泥土掉落到塑料桌布之外。直到塑料桌布上的泥土已经铲不起来之后，两人才拿起塑料桌布，将剩余的泥土倒在坟冢之上，然后重新竖起墓碑，用脚来来回回将泥土踏实，最后再用塑料桌布整个抹过一遍，湮灭两人的脚印的痕迹。直到确定所有的证据都被消灭了之后，两人才开始整理其他的坟冢。李少荃跪在地上不停的除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转过头去，向林致远表示他觉得地底下的这具棺木应该也是空的。

“……我不知道。”

“今天已经没时间了，以后时间再来确认一下。”

整理完毕之后，两人各自点燃三支香，作了个揖后插到坟前，最后再确一-次，有没有掉落的土块。直到所有工作都结束之后，已经过了四个小时。离去之前，李少荃打量着吴婉贞的墓穴。

“你觉得吴婉贞会复活吗?”

“我不知道。”

吴婉贞死于赵欣雅之手，怨灵也确实存在，这就是今天的收获。问题是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吴婉贞死了，而且很可能几天之后就会死而复生。到底有多少死者重新复活，现在又有多少怨灵藏身在村子里面?

跟李少荃约好明晚见面之后，两人就在下山路的途中分手。林致远强撑着早已疲倦不已的身躯以及隐隐作痛的关节，一路朝着兰若观走去。

林致远已经进入灵隐山了，他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小径，爬上没有道路的山坡，没多久就接到一条熟悉的山道。走着走着，一栋废弃的房舍出现在眼前。

林致远凝视着房舍黝黑的轮廓。看似教堂的这栋建筑，虽然里面摆放着神像和十字架，但其实并不是教堂。林致远还记得当时小倩走进建筑物时惊喜的模样，如果这里真是教堂，身为妖物的小倩铁定进不去，或许她的那份惊喜就是来自走进了一个原本进不去的地方。

小倩说她了解异端者的感觉。或许吧，当小倩违反死者不能复活这一定律时，她就已经成为异端者了。为了活下去，她必须袭击人类，甘冒悖逆天下之大不忌，只为了在对立的秩序当中生存。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

林致远自言自语。若小倩真是怨灵，当初一定也是受到其他人的袭击而死，然后才重新复活。林致远无法苛责死而复生的小倩或是赵欣雅，因为她们也是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攻击小倩的是谁？冥老爷、抑或是冥夫人?不管是谁下的毒手，小倩都已经成为黑暗的俘虏，注定要活在黑暗的秩序当中，永远都无法脱身。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她都得被囚禁在神之光辉所无法被及的世界。

死亡对任何人都是残酷的。

没错，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