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许久未曾有人造访的闻府门前,竟然少有的热闹,连附近的邻居都忍不住要围观看看怎么回事。
一乘喜轿很快到了门前,伴着后面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嫁妆队伍,这是闻府要嫁女儿啊!
百姓们纷纷议论,自打三个月前,内卫副统领闻无极暴毙后,这闻府一下就散了。听说只留下个二八年华的大小姐,整日也不见出门,难道今日出嫁的是她?
婆子在门口盼了又盼,却不见新娘出来,索性自己进去寻。
清明后的院落,到处透着清爽,紫荆花、牡丹、郁金香并罂粟开得正艳,红红的满了视野。
一个身穿粉红色喜服的女子站在那里,正是闻府的大小姐闻笛。
低头看到脚下一支修剪完好的红牡丹静静躺在那,闻笛弯腰将它执起。
“你果然又来了。”她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将花戴在发间,“谢谢你这些年默默为我做的一切。这花园,我很喜欢。”
她说完,朝前走了两步,看着满院的春色,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
“你听着。”她对着院中花团锦簇处朗声道,“你的花,我收到了,只是你明日起不必再来了!”
风,吹起来,弄得枝摇叶摆,似乎在无声地抗议。
“君只闻说我如花,
花开花落不由她。
今日道明心中意,
从此相忘两天涯。”
闻笛强忍着眼泪,念出这四句诗,然后轻轻吸了吸鼻子:“我要嫁人了,明白的话,便去吧!”
风起无声,却叶落花飞。
满院的红色,被那狂澜席卷着,竟然围绕在她周围,满了整个视野。
恍惚间,她看到在山花烂漫处,那一抹她一直追寻却不曾见到的身影!
梦碎伴花飞,白衣如雪落。
虽然看不清脸孔,闻笛却能够感觉到,他在“看”着她!
你还是要嫁了!
在你并未想清楚,就决定的时候!
如此,我便送你一程吧……
一瞬间,闻笛竟然“看”懂了。
她伴着这一季的芬芳,从袖中抽出玉笛,放在嘴前,吹了起来。
亭台小筑春宵梦,雨散云沉。隔水登临。宅中院西夕照深。
执手玉管奏愁绪,忍泪重吟。红泪沾襟。惟愿君心知我心。
一曲《忍泪吟》,传递着闻笛心底的声音,离愁别恨,竟连远山中的杜鹃都跟着深深啼鸣。
风渐停,漫天红雨缓缓落下,闻笛停了吹奏,远处的人影也消失无踪。
“这样好。我们互不相负!”她嘴角竟漾开一抹笑,比那花更娇艳。
闻笛轻拢过自己的秀发,拔出玉笛中暗藏的短刀,银芒一闪,几根青丝飘落。
她将手里的那一把用红线系了,轻轻放在铺满落红的院子里。
如此结局,甚好。
她身后,一名手握宝剑的白衣少年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
他来不及阻止,也无法阻止,或许从小姐和那人初识开始,一切便已经注定了。
迎亲的婆子一路寻来,终于在后院找到了她,刚想说几句略带埋怨的话,却被那少年凛冽的眼神瞪回去。
闻笛刚好转身,对那少年轻轻怨道:“小七,喜婆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说完对那婆子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有劳喜婆久候,时辰不早,我们上路吧。”
闻笛盖了盖头被送上花轿,一路吹吹打打离了有些破旧的闻府。围观的百姓倒似找到了新话题一般,议论开了。
“刚刚那个,是闻小姐吧?怎的穿着小妾的嫁衣?”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妈道。
“听说,这闻府也是忽逢变故,所以这闻小姐才嫁人做了小妾的。”隔壁一个面色黝黑的大叔接话。
“哎,这妾不妾的有什么打紧?”旁边一个阿婶指了指逐渐远去的队伍道,“你看这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多大的排场?想必嫁的人家一定不错!”
“不错?何止是不错,简直是飞上枝头了!”一个微胖的女人大声道,“我刚才和那喜婆说话,你们猜,这闻小姐嫁的人是谁?”
众人好奇地凑在一起:“谁?”
那女人撇撇嘴,一字一顿地道:“十、七、王、爷!”
这下,街头巷尾可炸开了锅:这十七王爷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又年少有为。十四岁上战场,十五岁便战功赫赫,得了皇上无尽荣宠。据说,还是当今最为热门的太子人选之一!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位王爷没有正妃,又偏偏喜欢纳美人!很多巴结他的高官都时不时地搜罗些个美女送去给他,他都一一笑纳。
自古美人配英雄,这要是哪家的姑娘被他看上,有机会坐上正妃的位子,将来待他继承大统,岂不是国母了?
想到这,这帮百姓忍不住都开始琢磨,自家姑娘什么时候有这等好运,也能被王爷看上,哪怕只是做个侍妾,将来说不定能混个娘娘。
老百姓的坊间闲话,闻笛是听不到了,她只是坐在轿子里,晃晃悠悠听了一路吹吹打打,在骨头快颠散架的时候,终于到了十七王府。
由于是侧妃,她不能从正门进府,因此迎亲的管家只在侧门等着她,见轿子过来,便迎上去。
着丫鬟将新侧妃扶下来,管家却拦住了小七,白衣少年剑眉一挑,星眸一紧,显然是不服气。
“管家,我闻府没落,如今只得小七一人相伴。他是我的贴身侍卫,又如我兄长,便让他随我进门吧。”闻笛隔着盖头说道。
管家听着这闻侧妃倒是可怜,只是不带丫头,偏偏带个侍卫陪嫁,这叫什么事?
“怎么,莫非我还未进门,管家就要给我下马威了?”闻笛的声音透着一丝清冷不悦。
弄得管家连连摆手,道着不敢。想想也是,闻府虽说没落了,曾经可也是皇上器重的,闻府大小姐入王府做侧妃,带个侍卫也是无可厚非,便允了。
于是,经过一个小插曲,闻笛被接入了王府。
侧门显然不如正门的庄重威严,倒显出些许的书卷气,甬道极宽极正,稍稍侧头便可看到正门。府邸右侧是高大的围墙,左侧起便是一排排、一层层的庭院。
闻笛此时早已去了盖头,无视掉管家在那里暗暗撇嘴,她只是细细打量着这里。
过了正房便是女眷居住的后院。满庭院的亭台楼阁,小桥水榭,将花园融入其中,倒是别致。看来这位十七王爷不止会打仗,品味也还不俗。
很快到了分给她的院子,管家停了脚步,多多少少叮嘱了几句,无非是有事差人来找他云云,又将负责伺候的丫鬟婆子并小厮简单介绍了,便转身离开。
闻笛抬眼看这院子,中间用楷书提了个名为“艺墨苑”的匾额,倒是符合她的气质。又看两旁挂的楹联,竟然将这艺墨二字嵌在里面,只是不知是王爷的巧心思还是建府之人的妙构思。命丫鬟推开门,闻笛抬脚进了院落,满院的花香让她心里一紧。
本以为都放下,却原来还在心头。
那丫头倒是机灵,拉着闻笛四处转转,看着白玉台阶上那副楹联,闻笛只觉,心中一动。
闻风起舞唯有牡丹真国色
笛音缥缈满园散尽美人香
那位王爷倒是有心,竟然将她的名字嵌在这副楹联里。
小七见她抬脚入房间,不便随行,便站在院子里。这十七王府看着好是好,只是他总感觉这里的一切对于小姐来说都太过刻意,但愿只是他自己紧张才好。
闻笛在房内看着再熟悉不过的摆设,这些完全是仿照她闺房的布局放置的!即便是闭着眼睛她都知道东西在哪里!唯一不同的是——西墙上挂的那幅画!
远山亭中,一个素衣女子临江吹笛的场景,虽看不出女子的脸,闻笛却觉得此女似曾相识。旁边提了一首词:
杨柳风挑桃花片,小撑舟意阑珊。忽闻笛声至身前。斜依窗棱下,放眼望天边。
入眼疑天仙下凡,纤指起落灵便。悠扬婉转入心田。定睛一望下,疑似梦中仙。
落款虽未署名,却透着浓浓的情谊。
闻笛微微一惊,这画、这诗,不是在说她自己?
看着这布局熟悉的房间,望着那意有所指的画卷,闻笛突然觉得背脊发凉,一股被人从后面盯住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是谁布的局?
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踩了进来!
与她素昧平生的王爷,看似讨好她般,将这“艺墨苑”弄得满是她熟悉的味道,却恰恰激发了她心底的警惕!
院中,是她爱的花。
房内,是她熟悉的陈设。
墙上的字画,是她时常临江吹笛的场景!
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来,对方甚至是坐在船上远远望着她!
这看似浓情蜜意的表白背后,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早就被人盯上了!
布置这房间的人,真的是那位阅女无数的十七王爷吗?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再细想想这间院落,艺墨的名字内嵌在楹联里;她闻笛的名字,也内嵌在楹联里;是不是说明,她和整间院子,都落在别人的监视里?她几乎感觉到,自己如同一只爬进瓶中的蚂蚁,暴露在他人的视野下,无助而彷徨!
“主子。”那丫头轻声唤了她,让她猛地一个激灵。
“主子,您怎么了?”丫头不解,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
“啊……没事。”闻笛松了口气,她不想被人发现她的想法,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这房间……布置得甚合我意,真是要多谢王爷的心意了。”
丫头也笑开了花,连忙点头将他们王爷好一顿夸。
闻笛不想听这些,她只想静一静,便找了个借口,将丫鬟打发走了。
小七站在门外,见丫鬟出去,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实在放心不下闻笛,便自作主张进了屋。哪知,刚过了屏风,突然头皮一麻,一道劲风扫过,人已被定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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