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更夫打更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朔阳城街道。南修桓换了身黑色劲装,拿黑色绸布把澄空剑夜色下格外显眼的银色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躲过南府守夜的侍人,无声无息地溜出了府。
据楚天麒说,他派人跟了柳青时数天,发现他每日子时二刻会离开住处,不知去向,接连派出几批人马都在半路失了柳青时的踪迹,线索就此断掉。
楚天麒无奈,恳请两位武艺高强的大侠施以援手。
于是受楚天麒所托,南修桓和傅邈决定在今夜会一会这位深藏不露的说书先生。
南修桓算好了时间,他将澄空背在背上,避开更夫和值夜的卫兵,到了酒楼所在的北街。
傅邈已经在夜色下等着了。
此时距离子时二刻约莫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南修桓和傅邈两人靠墙站在月色下的阴影里,屏息等着柳青时的出现。
子时二刻一到,这位神秘的说书先生准时得很。南修桓和傅邈只瞧见一道黑影掠出,转瞬就隐没在夜色下,两人凝神注视着那道身影,悄无声息追了过去。
回想白日里见到的柳青时,还是个文弱的书生模样,典型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类型,没成想倒是看走了眼。南修桓一边追,一边审视着柳青时的身法,这身法颇为古怪,夜色下鬼影一样飘忽不定。
这么一手功夫,做个说书先生可真是太屈才了。
再过两日便是上元,月色格外明亮,洒在地上像镀了层银霜。这样的夜色下,对于一些见不得光的夜行可谓十分不利。
然而柳青时显然对路线十分熟悉,蛇一样游走在月光阴影里,又速度极快,南、傅二人仗着上乘的轻功不过堪堪缀上。
这倒是稀奇。南修桓江湖浪荡的时间也不短了,自认轻功一道算不上专精,一流也是排的上的,今天要是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给甩脱了,传出去八成要笑掉大牙
南修桓盯着前方柳青时的背影,心说这可真是市井出奇人了,随即又提一层内劲。跟得越发紧了。
前方柳青时又是一个急转,这条路看起来十分眼熟。
竟是绕了一圈到了朔阳城的主干长街。
南修桓和傅邈短暂对视一眼,从北街到主道,一条横向副街就可,竟是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一时摸不清柳青时这到底是习惯为之,还是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尾随,刻意为之。
两人思量着,略放缓了脚步。谁知柳青时行至一半,忽地消失在了原地。
傅邈和南修桓一时被这变故惊到,有些反应不过来。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然后不约而同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原地消失?”南修桓难以置信。
傅邈表情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他走到柳青时消失的地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得出结论:“八成是见了鬼了。”
南修桓抱着剑,正在查看四周,闻言白了傅邈一眼:“八成有什么机关一类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书都读哪去了。”
傅邈充耳不闻,书读到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事他觉得这事邪门得很。傅邈摸着下巴,认为保险起见还是找个跳大神的过来蹦跶两下比较好,然后就在内心盘算着等天亮了就去请哪个道观的道士比较靠谱。
于是第二天去见楚天麒的就只有南修桓一人。
见他一个人来,楚天麒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南修桓瞅一眼,颇有些牙疼地想起大清早傅邈闹出的动静,就知道这桩茶余饭后的笑谈铁定传进了这位殿下的耳朵里。
这两天还是假装不认识那个姓傅名邈的人好了,南修桓这样想着,一边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楚天麒听。
楚天麒听到跟丢了人的结果毫不意外,倒是很在意柳青时原地消失的位置:“那个方向……莫非是皇城?”
南修桓摆摆手:“那是你的事,别问我,自己琢磨去。”
此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四皇子府上精致的茶点上,对于楚天麒的忧虑半点不往心里去。左右楚天麒请他帮忙也只是探探路而已。
楚天麒看过去一眼,哭笑不得地发觉所谓正事在南修桓眼里还不如品尝一份茶点来得重要,忽然觉得这位活得这般轻松自在也是一种境界。十分慷慨的给他打包一份点心之后把人打发出了府。
这边南修桓揣着一包茶点,晃晃悠悠往家走,准备看看家里的厨子能不能做出来,顺便补个觉。那边楚天麒备车进宫。
既然此事有了进展,也该去见楚辛夷一面了。
楚天麒到的时候,就见重华殿上下跪在院内,不知是出了何事。
女官青玉站在殿门外的回廊里,瞧见楚天麒来,上前落落大方地行了礼:“四殿下,公主已经在内等候了。”
楚天麒点头,三两步跨进殿内,让迎面而来的暖意撞了个满怀。抬眼看去,见楚辛夷坐在临窗的位置,正在修剪一束红梅。
“外面,是发生什么了?”楚天麒在她对面坐下,面前小案上是一杯茶温刚好的清茶。
楚辛夷放下手里的剪刀,把插着花枝的青瓷瓶挪到了小案一侧,“一点小事而已。”楚辛夷又给他添了一杯茶,问道:“你来,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个书生的事有结果了吗?”
“是,”楚天麒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觉得可能与皇城有关。”
“也可能是障眼法。”楚辛夷听完了前因后果,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反而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你拜托的是南修桓和傅邈,你为何会想到这两人。”
“也不能算是我想到的,偶然遇到的。”楚天麒一五一十得描述了经过。
“这样啊。”楚辛夷垂眸抿一口茶,倒是对傅邈多了两分重视,这位定国公世子不常在朔阳活动,竟也是个敏锐的。
“皇姐,”楚天麒见她不说话,忍不住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无事,随口一问罢了。”楚辛夷说着站起身,今日她穿了一身百花裙,行动间,层层叠叠的织纱裙摆拂过地面像是一朵流云。美倒是够美,只是搁在此时,不免过于单薄。
暄和长公主的服饰礼仪一向不曾出过错,只是不知今日为何穿了这样一件不合节气的衣裙。楚天麒正奇怪,楚辛夷已经走到了殿门口。
风几乎是灌进来的。
楚辛夷的裙摆在风中张扬得像是一只斑斓的蝴蝶。楚天麒一惊,抄起一旁的斗篷不由分说地裹在了她身上,眼里颇有几分责备。
宫人们把头埋得更低了。
楚辛夷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楚天麒的脸上,目光前所未有的复杂。
楚天麒让她的目光看得一滞。
“我今日,听到一个消息。”楚辛夷说。
楚天麒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可楚辛夷却没有再开口,她低着头,手指在斗篷精致的貂绒领上划过。她衣着实在是太单薄了,在尚料峭的风中,葱白的手指泛着红,打骨头缝里都透着冷。
“让他们都散了吧,”楚辛夷吩咐青玉道:“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青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楚辛夷道:“去吧,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
暄和长公主的重华殿是越帝在她出生时命人建造的,亭台水榭,是一片北方难得一见的江南风光。此时宫人尽数退下,倒显得有几分空落落的。
起风了。
风声里,楚天麒听到她说:“今日清晨,贵妃身体不适,太医来看过,说是已有两月身孕。”
这对楚天麒来说,可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楚天麒是嫡非长,偏生皇后是个病秧子,又没有一个强硬的母家,若是没有暄和长公主,怕是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长了。可现在,这位荣宠无限的长公主可能会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了。
楚天麒疑惑她的坦诚,同时心里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他问:“皇姐此时和我说这个,可是有什么打算吗?”
楚辛夷看着他,忽然歪头笑起来,恍若春花烂漫。她是个美人,由皮到骨,工笔殊丽。她笑起来,眉眼皆是暖了冬意的浓墨重彩,她的声音和进风里,仿佛由不可及的远方而来:“储君的位子,你想要吗?”
怎么会不想要呢?楚天麒心想,不只是他,他的那些个兄弟们,又有哪个不想要呢?
他想说他想要,即将出口的话在舌尖几个来回,缠绕成一句无心于此,却最终融化成一片沉默。
“那便是想要了。”楚辛夷说的笃定。
楚天麒没有反驳,他避开楚辛夷的目光,在心底哂笑一声,怎么就忘了,他这位皇姐,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
“我们......”楚辛夷移开目光,院子里的红梅开得正好,一枝一枝抱成团,又一树一树绵延成线,火一样烧在她的眼里。她说:“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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