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薇刚接到手里就明白这纸是怪在哪儿了,以大越当前的工艺水平,造出的最好的纸也不可能柔软到这个地步,纸张柔滑细腻,纹理几不可见,用手指捻动不会产生褶皱,捏在指尖会自然垂坠。
倒像是质地极佳的帕子。
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别说是字,连一个符号也没有,完全是空白的。
她小心地把白纸放回原处,合上箱子环抱起来,才看清箱子底下果然连着一个机械轮盘,难怪刚刚开锁的一瞬间连墙上的暗道口也打开了。
“东西都拿了,咱们走吧。”
“小姐,我来吧。”
阿元伸手要抱箱子,萧佑薇也没拒绝,他顿时像偷到糖的孩子一样笑开了。
“阿元,你就没想过自己也许还有家人?他们可能正在等你回家。”萧佑薇试探着问。
阿元一愣,明显有点低落,沉默了一会才说话,萧佑薇觉得从认识他以来这是首次听他一次说了这么多字。
“我想过的,刚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身边每个人都有家人,有一天厨房邓师傅家的孙子走丢了,他急得到处找,我就想,如果我也有家人,他们发现我丢了也一定会那样找我,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
“那后来呢?”
阿元显然犹豫了,咬着嘴唇许久才憋出一句:“我有件事瞒了小姐。”
他看看萧佑薇的表情,忐忑地说:“老爷曾经问过我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想不想找家人……我说想……可是他又不肯说了。”
萧佑薇问:“那他跟你说过什么别的话吗?”
阿元点点头:“说过,他说我家在京都,还说我们曾是同族,让我没人的时候就叫他叔叔,但是暂时不要告诉你。”
萧佑薇沉默了。
许久才问了一句:“那你想找家人吗?”
本以为他会说想,没想到他飞快地摇摇头,坚定地说:“不找,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叔叔让阿元回来帮小姐,阿元不走。”
是不找,不是不想。
“你这傻子。”
万千思绪化到嘴边只是一句轻叹,萧佑薇心里暗暗决定,忙完眼前这些之后一定要帮阿元找到家人。
夏日的天色亮得早,争先恐后的鸡鸣声过后,贺兰城逐渐苏醒过来,出早摊的小贩,挑货担的走商,摇蒲扇的老人,逛早市的新妇,纷纷走上街头。
贺兰城离京都远了些,却是大越最富庶的城池之一,城里的百姓并不介意多花两个铜子儿在外面用顿早饭。
街头这家包子铺生意似乎不错。
“您拿好,有空常来啊!”老板娘把用油纸包好的早点递出去,喜笑颜开地接过一串铜板,陶醉地放在鼻子底下嗅了两下。
抬眼看见一个俊俏少年和一个戴帷帽的姑娘走进来,老板娘扫了眼他们身上的上等衣料,顿时热情地迎上来。
“您二位想吃点什么?小店里有全贺兰城味道最好的包子,各色馅的都有,有实心馒头并自家腌的小菜,还有火候正好的粟米粥、绿豆粥、南瓜粥,祖传店面,手艺没得说,包您二位吃得满意!”
萧佑薇轻轻挑开帷帽下的轻纱,对照着墙上的红纸报了几样,放下碎银,拉起阿元笔直地往里间走。
“多的不用找了。”
萧佑薇知道除掉她点的这些外也剩不了多少铜板,这老板娘状似贪财,索性赠出去换她一份周到,也是皆大欢喜。
老板娘乐滋滋地应了一声,麻利地催促小二忙活起来。
他们俩昨天从放箱子的石室出去,果然走到了清园那边,顺着通往城中的密道走,出来是在一条废弃的巷子里,巷子口恰巧是家裁缝店,半夜三更的,店家早就打烊了,他们从后面翻墙进去拿了两身合身的衣裳。
走的时候留了足量的银子,虽然是不告而取,毕竟没有给店里造成什么损失。
至于那口木箱子,思来想去还是先放在密道里,深夜去客栈投宿已经够引人注意了,带着个大箱子太过显眼,她担心遭人惦记,引出什么麻烦。
“小姐,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呀?”阿元咬了一大口馒头,含含糊糊地问。
萧佑薇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粥碗,认真地纠正他:“说了好几遍了,你跟我是同辈的亲戚,用不着这样叫我。”
阿元不好意思地笑笑,“忘了,忘了。”
心里却一阵苦恼,他可不想做她哥哥啊。
“先好好吃饭吧,填饱肚子咱们还有事做。”
萧佑薇似是无意间扫过竹帘外的某个方向,侧耳听了一阵,唇边泛开一抹极浅的笑意。
“小……阿薇,我们来衙门干什么啊?”
萧佑薇提起裙摆悠然走上台阶,把鼓槌拿在手里掂了掂,理所当然地说:“还能是干嘛,到衙门当然是告状啊!”
说完深吸一口气,奋力敲了起来。
敲了好一会都没动静,她抬起手正要继续的时候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敲什么敲!这才什么时辰,你们晚点再来吧!”
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愤愤地拽开大门吼了一句,头发散乱,身上的官差服也穿得歪歪斜斜的。
萧佑薇一阵无语,见对方要关门的架势,眼神一冷,示意阿元去帮他清醒清醒。
片刻后。
年轻的官差额头上鼓着个大包,哭丧着脸求饶:“小的知错了,知错了!小姑奶奶,小祖宗,小的这就去禀报大人还不行吗?”
“不用报了!”
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传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是个头戴乌纱帽,身披杂花团领衫,腰缠金荔枝束带的魁梧中年人,五官端正硬朗,看起来威严公正的样子。
他瞪了一眼衣衫不整的年轻官差,转向两人。
“你二人击鼓是有何冤情要诉?”
这是贺兰城专管民间纠纷的县衙知府,听说刚调到贺兰城半年,姓张,在这儿风评很不错,百姓夸他公正无私,好打抱不平。
“禀大人,民女状告城东萧府管家郑才。”
城东萧府?
张知府微露疑惑,年轻官差殷勤地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张知府恍然大悟,又问:“所为何事?”
“谋财害命!”
这话答得掷地有声,张知府皱眉审视她片刻,态度严肃起来,“那你是何人,与萧家及所告之人有何联系?”
萧佑薇丝毫不惧,吐字清晰地说:“回大人,萧府主人正是家父,郑才是家父八年前从官奴营赎出的家奴,后担任府里的管家。”
受害的是能拿前朝行宫改当住处的富商独女,张知府也很重视,立即派人去带郑才上堂。
从这里到城东有段距离,他俩吃饱了才来,不介意多等一会儿,张知府却饿着呢,先去后面用膳了,留萧佑薇二人在前堂等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个官差把郑才带来了,奇怪的是他身边还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昨夜萧佑薇刚拿剑恐吓过他,可是今天一见面,郑才脸上分毫没有显露出惧怕,反而一见到她就激动得直叫唤。
“大小姐啊,小的可算是见着您了,您这一跑可让府里人好找哇!”
声泪俱下,好不感人。
啪!
张知府一拍惊堂木,郑才一哆嗦,眼泪挂在肥胖的脸上要落不落的,配上呆愣的神色有些滑稽。
“堂下可是郑才?”
郑才慌忙跪下:“是,小人是郑才。”
张知府又问:“你身旁这位姑娘可是你家小姐?”
郑才犹豫了一下,真想说她是假冒的,可张知府这人死板较真,如果去府里找人证揭穿了他,可没好果子吃,于是乖乖说了声是。
张知府眉头一紧喝道:“萧小姐状告你与外人勾结,谋财害命,可有此事?!”
郑才登时弹了起来,“绝无此事!”
“放肆!”张知府见他起身重重地一拍惊堂木。
“威武!”
两排差役齐声开口,吓得郑才又跪坐回去,胖脸上挤出满脸无辜的苦相,抬头望了萧佑薇一眼。
萧佑薇被他那“悲伤”的眼神弄得一阵恶心,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大人有所不知……前阵子我家老爷出远门,途中被落石砸中坠崖而死,大小姐听说消息后受了刺激,脑子……不大清醒,小人有人证。”
说完推推身边那个郎中。
萧佑薇侧眼看着,不发一言。
郎中长得一脸老实相,撒谎却是一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证实了郑才说的话,末尾还补了一句:“刚患失心疯的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其实说的仍是疯话,还请大人明鉴。”
张知府听完下意识看了萧佑薇一眼,后者镇定的模样似乎给了他信心,略加思索道:“萧小姐,你有什么人证物证吗?”
萧佑薇就等他问话呢,微微一笑说:“人证物证暂且不提,今早过来的路上遇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倒想说给大人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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