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楼,萧佑薇并没有走成。
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歪歪斜斜地挡在他们面前。
这人脸色苍白,衣衫不整,眼下挂着两团青黑,身上还飘着酒臭味,整个人流里流气的,明明是个纨绔却要学才子做派,一把山河扇拿在手里摇个没完。
萧佑薇粗略一看以为是个醉鬼,略微皱眉,没计较,没想到换了个方向刚走两步,那人又拦了上来。
她不耐烦地看过去,发现这人眼睛里不但没有醉后的迷茫,反而满是挑衅。
“兄台这是何意?”她沉声问道。
书生嘿嘿一笑,打了个酒嗝,“没什么意思,看你这小白脸不爽快,来找你玩玩儿。”
这句“小白脸”放到正常男人身上现在已经发怒了,但萧佑薇只是穿了男装,听着虽然反感,但是不怎么生气。
她不屑和这种浪荡子浪费时间,丢下一句“没空”就走。
他还想拦,却被她三两下轻松绕开了。
见人快走远了,书生气恼地在后面叫道:“嘿,小白脸,你爹娘怎么教的你,怂包一个,全家都是怂包,我呸!”
萧佑薇停下步子,脸上挂着凌厉的煞气,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什么?”
书生被她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看热闹的人群越聚越多,他自觉丢了面子,挺直胸膛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说:“本少爷说你是个怂包,听明白没有,怂包!”
“怂包!”
“怂包!”
“怂包!”
人群里有他的狐朋狗友帮着起哄,不少好事者也加入了行列,这条街很快被堵得水泄不通。
阿元右手下意识放到剑柄上,突然想到叔叔曾经告诉过他在外面要多听萧佑薇的话,犹豫了一下。
萧佑薇在意的不是人家说她是怂包,而是介意那句全家都是怂包,她过去没家人,现在亲人就是她的逆鳞,既然是这人自己作死,怪不得她。
她冷冷地望过去:“你想怎么个玩法?”
她反正是打算离开贺兰城的,今天不管怎么样都要给他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至于之后?天高任鸟飞。
对方以为她怕了,露出得意的表情。
“张云海,休得对这位公子无礼!”
这声音甜腻娇柔,即使发怒的时候听上去也像娇嗔一般,惹得人心里发痒。
众人闻声看去,见是个身着水蓝色裙衫的少女,模样算不上惊艳,胜在肌肤光润,气质如兰。
她提着裙摆从茶楼里冲出来挡在两人之间,怕是跑得急了,连帷帽都没顾得上戴,连累一个小丫鬟捧着在后面追。
名叫张云海的纨绔见到她为萧佑薇出头,得意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萧佑薇时眼里满是嫉恨,恨不得扑上来咬两口泄愤。
萧佑薇看清楚这少女,一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红颜祸水,真是红颜祸水。
三天前,萧佑薇上这茶楼听书,那天楼上正在讲三百年前一位寡妇商人的故事,说书人言辞间对那位寡妇多有贬责,认为她行为不端,不守妇道,在场几位闺秀全都听在耳里,只有这位陈二小姐站出来反驳说书人的观点,认为女子也能做一份大事业。
毕竟是男权社会,她想反驳却举不出合适的例子,反而说书人滔滔不绝,从古代帝王歌颂到当朝权贵,又接连说了几个当权女子误国的典故,把她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萧佑薇见小姑娘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觉得可怜,就随口说了前朝在东海一带行商的钟十娘的事迹,替她解了围。
陈二小姐因此记住了她,事后非要请她吃茶答谢。
此后也在茶楼遇到过,但只是点头之交。
张云海面部扭曲地指着萧佑薇说:“文莺,我张云海家境富庶,文武双全,又对你痴心一片,嫁给我有什么不好?你拒绝我提亲,是不是因为看上了这个小白脸?!”
陈二小姐愕然,下意识回头看萧佑薇的表情,“我,我没有……”
他话音一落,人群里就议论起来,陈二小姐本来不心虚,被人们这样说着,终于羞恼起来,两颗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将落不落的,但始终站在萧佑薇面前,没有挪开一步。
萧佑薇叹了口气。
张云海这人,性格冲动暴躁,自负,以自我为中心,丝毫不考虑别人,放到哪儿都是不讨喜的人,陈二小姐才名在外,是家里的珍宝,陈老爷怎么可能把女儿许配给这种纨绔?
她用折扇轻轻碰了碰陈二小姐的肩膀,示意她让开,小姑娘眼里盛满担忧,最后还是乖乖退开了。
“痴心一片?真是好笑。你的痴心在哪儿,这位小姐看来和你并不熟悉,打听了姑娘的闺名还要当众说出来,这就是你的痴心?”
她原本就有些不快,接连被人挑衅之后心情更差,上下打量张云海一番,道:“家境富庶勉强见得,可惜脑子里装的尽是杂草。”
“怎么,你不服?”她抢在对方反驳前问了一句,又说:“你说自己文武双全,咱们不妨比试比试?”
“好!”张云海慨然应战,苍白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男子气概,“你说怎么比!”
萧佑薇抱着手臂站在原地,斜眼睨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随你,文也行,武也可,比到你服气为止。”
张云海被宠溺惯了,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只偶尔记几个听来的字谜,出去在学子集会上卖弄,别人顾忌他父亲的官位,大多说猜不出,久而久之竟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才子。
他一脸自信地张口念道:“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打一字。”
萧佑薇懒懒地说:“井。”
张云海微显诧异,又念:“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也是打一字。”
对方不假思索答道:“日。”
“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只宜在下。”
这次他连猜几字都不提示了,没想到对方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薄唇微启。
“一。”
张云海额头开始冒汗了,又出了几个,没有一个能难倒对方,绞尽脑汁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甚至他还没念完,对方已经说出了答案。
“你,你作弊!”
这下不但萧佑薇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跳梁小丑,连人群里也隐约传出嘘声。
陈二小姐用娇甜的声音指责道:“张云海你别血口喷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都是瞎的不成?你说他作弊,倒是拿出证据啊!”
“对啊,拿出证据!”
“证据!”
人群再次起哄,但是这里的风俗对读书人比较尊重,见到萧佑薇对答如流,风向已经悄然转变了。
萧佑薇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你若出不来题,那就该换我了。”
张云海下意识抹了把额角的汗,故作冷静道:“你说。”
萧佑薇淡淡地说:“先说好,你如果答不出呢?”
见他不敢答话,萧佑薇不屑地轻嗤一声,“你听好了。”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这道题又叫“鸡兔同笼”,放在现代其实很多人都听过,在中国古代是道数学名题,意思是说:有若干只鸡兔同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有35个头,从下面数,有94只脚,问笼中有多少只鸡,多少只兔。
这道题放在现代,让小学生去算也能在一分钟内用方程式解出答案,但是放在中国古代不知道难倒了多少人。
她在门罗山上时曾经说给师父听,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得出正确的结果。
张云海愣在原地一脸迷茫。
萧佑薇看他这幅样子大笑几声,讽道:“好一个文武双全!”
她脸色忽地一沉:“兄长,这人辱及爹娘,不如打断双腿,好教他牢牢记住。”
阿元听到这称呼一时没反应过来,接触到她的眼神后,顿时欣喜地应了,“诶!”
众人只见白影闪过,张云海惨呼一声倒在地上,长衫下的两条腿呈现扭曲的姿态,显然骨头已经断了。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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