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之后是什么样子的？会变成鬼还是纯净的灵魂体？有些人从来没有想过，有些人偶尔想过，还有些人会非常认真的去想。

林然想这个问题想了10年了。

2007年夏天，林然跟同学打球时忽然晕倒，被同学送到了医院，到医院时她已经醒了过来，但扛不住着急赶过来的妈妈，做了全身检查才放心。之后几天，该干嘛干嘛。

但就在两天后的下午，正上课的时候，教务老师和妈妈出现在了大教室的门口。妈妈眼眶红红的，老师也是一脸的难测，林然不及多想，快速从后门出了大教室，一把揽住妈妈的肩膀“妈妈，怎么了？”

“然然，跟妈妈走……”后面的话却再也没法往下说，只是嘴唇蠕动间，眼泪已经簌簌流下。双手更是抓紧了女儿，不停的轻颤，却是转头就往学校外带。

林然紧跟妈妈，心内千回百转间，想着会有什么事情让妈妈如此失态，一边安慰着：“妈妈别急，我跟你走，有啥事咱慢慢说，别怕，有然然呢！”

妈妈听了更加快了脚步，却是再不说其他。后面的教务老师眨了眨眼睛，向头顶天空看去，再低下头，脸色愈发难明了。

还没到校门口，林然的手机在裤兜里振动起来，林然一边被妈妈拖着，一边迅速拿出手机，打开翻盖，是爸爸：“爸爸，我跟妈妈在一起，你知道妈妈怎么了吗？问她也不跟我说……”

“然然……爸爸在去机场的路上，晚上就能到家。你……你要坚强！”

“爸爸，你在说什么？什么我要坚强？你怎么了？是不是爷爷……”林然心里更紧张了，爸爸妈妈都这样，那么只能是最疼自己的爷爷有什么事了，脑子一晕，林然又有了上次晕倒前的感觉，脸一下热了起来。狠狠一咬舌尖，想着爸爸出差在外，妈妈软弱没主见，弟弟又小，自己是家里的主心骨，一下冷静了下来，反手拉着妈妈快速向学校外走去。“爸爸您别担心，我马上带妈妈回家！”

“然然……你爷爷……”正在高速上的爸爸再也说不下去，匆匆说了句“好，然然乖”就挂了电话。然后双手捧着头，脑门抵在司机座上，低低的呜咽起来。秘书轻叹了一口气，狠狠的踩下了油门，车子飞速往机场赶去。

一路上，妈妈都没有松开林然的手，眼睛看一眼林然又马上转向车外，除了跟司机说了句“回家”外，再没更多的话。林然几次想问，又闭了嘴，只是心里思量不停，爷爷生病不是应该去医院吗？如果不是生病又是什么？

车子刚在门口停好，家门就打开了，大伯、大伯母、小姑、小姑父一下涌到了门口，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林然。就是再冷静，林然也有点发毛了，到底怎么了？好像有什么一下堵到了胸口，林然一把甩开了妈妈，向家门冲去，嘴里大声喊着“爷爷”。

小姑张手拉住了林然，一边往屋里带，一边说：“你爷爷没事，然然先坐，听小姑跟你说。”

小姑是爷爷的老来女，只比林然大几岁，刚结婚没多久。爸爸一辈只有小姑一个女儿，自己这辈男孩有三个，女孩目前也只有林然一个，所以物以稀为贵，爷爷最疼的就是这姑侄女两个，全家也都对她们宠爱有加。林然和姑姑性格相似，独立、豁达，并不持宠而娇。平时也处得极好，既然姑姑说爷爷没事，林然也就信了大半，但心还是悬着。现在是上班时间，大伯母、小姑、小姑父就不说了，都不坐班，大伯可是管着家族的企业的，如今人这么齐，要说没事，谁都不信。

“小姑，你快说，到底怎么了？爷爷呢？”刚才进来的时候，林然已经看过一圈，常放在客厅门口的爷爷的拐杖并不在。

“然然，，”姑姑有些艰难的开口了：“然然是成年人了，所以一会儿就直接跟你说了，你保证不激动。”

“嗯，小姑我没事，你说吧。”林然嘴里这样说着，心里越发没底了，妈妈坐到了另一侧，拉住了林然的手，妈妈手心湿漉漉的，越发让林然感觉闷热，那种要晕倒的感觉又来了，脸上一片潮红。

小姑虽有不忍，还是不得不继续下去：“然然，两天前你晕倒，医生给抽了血，今天，结果出来了，医生说白血球有点高……”

“白血病……”林然的视野里，姑姑的嘴唇不断翕合着，却再没了声音，周边的一切变成了无声的平面图像，然后图像开始扭曲，脸上的潮红扩大，一股热血终于冲上了脑门……

那个时候，林然觉得自己飘了起来，似乎陷入了一个梦里。然后那些平面的图像，再次清晰起来，声音回到了耳朵里。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一瞬间，姑姑的声音再次传进了脑海“医生说需要再做更详细的检查，以确定治疗方案。你每年都体检，肯定是早期，不要担心……”

“小姑，我没事，妈妈、大伯你们不要担心我，我没事……我想回屋躺会。”

那天过后，林然就进入了慢长的各种治疗中，先是化疗加药物控制，那一段时间病情很稳定，她甚至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并在毕业后去家族企业里实习。她还认识了很多病友，加入了白血病友成立的互助中心，在很多活动中担任宣传大使。

5年后，林然病情加重，医生建议骨髓移植。家里人几乎全员出动，却都配型失败，当时已经45岁的妈妈为了林然，再次怀孕，以期新生儿能带给他们希望。因为种种原因，妹妹出生后并不是很健康，虽然配型适合，也要等妹妹8岁左右才可以移植。

那之后的林然，基本放弃了社会活动，成了医院的常客。大伯帮林然请来了台湾的专家会诊，虽然没有对病情有多大改善，但却教了林然一套养生吐纳功法。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又想有大量事情来做的林然认真学起了这套吐纳功法。有瑜伽的功底，很快就上了手，心里作用，或者真的那套功法起了作用，之后的病情又稳定了些。

直到今年初，病情再次恶化。林然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醒着时，林然会想，等不到妹妹长大了，那么可爱的妹妹，不用受自己的牵累，她会代替自己孝顺爷爷，照顾爸妈的。或许，妹妹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并不是拯救自己，而是代替自己。每当想到这个的时候，负能量上升，心里不由发酸，也许大家都不需要自己了。眼泪扑簌簌掉的时候，妹妹糯糯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姐姐，我4岁半了，你等等我，我再长长就可以帮你了。”林然用不太有力的手去够妹妹的头顶，轻轻拂过，淡淡笑着，眼里依然飘着泪花，心里却好受不少。

过去的十年里，林然想过很多次人死后是什么样子，但很快放下，总觉得还有希望。这一次，感觉自己真的不行了。抬手够不到妹妹的头发，视力开始下降，没有了饿的感觉，没有了痛的感觉，全身都木木的，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人死后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了亲人的陪伴，什么都不懂，如果是鬼，会不会被鬼欺负？自己也在病友会帮了不少人，是不是阎王就不会太为难自己？如果有转世投胎，会不会去一个好人家？自己还会不会记得这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