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漫天,细雪在寒风中瑟瑟乱抖。
枢国都城枢钥,王宫内,通传黎公公急匆匆小跑到守拙殿门口,停下脚步调匀了呼吸,才小心翼翼地通报道:“国主,左丞相差人来问还要等多久。”
“不是说过正忙,让他再等等么?”殿内传来慢条斯理的男声。
这声音听了几个月,黎公公已经适应了女国主的男声,顿了顿,才吞吞吐吐地提醒道:“左、右丞相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若是等不及,请他们先回去忙吧,昨日给他们分派的事也够他们忙一阵了。”殿内的男声通情达理地说道。
黎公公额头上见汗,心中暗自叫苦。新国主他不能得罪,左右相他更得罪不起。
老国主薨之前留有遗命,身边亲近的内侍全部陪葬,好在他不过是守拙殿的通传,平时又不多言多语谄媚老国主,才逃过一劫,苟全了四十年的性命。
要他说这位新国主虽是女子,却跟她的声音一样,真是个硬茬儿,老国主都不敢这样怠慢两位丞相,她却偏偏示威一样,将他们晾在启枢殿里。
都传说这位国主不是老国主亲生,看这蛮干强硬的做派倒是确有可能。所以他心中一直有个怀疑,总觉得是这位新国主借了老国主的手,把那些谄媚的内侍都一齐除掉了。
为什么会作此想呢,看她的言行。她明知自己的身份惹得廷臣猜疑,却仍旧不肯放低姿态博得群臣认同,以两位丞相的为人手段,这样对峙,对她实在没有任何好处。
得不到想要的结果,黎公公不敢再追问,更不敢离开,只得惴惴地站在门外。
守拙殿中,枢国国主梅兮颜一身锦服,正站在支开的窗边,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左眼角的三道伤疤没入发鬓,使得神情略有些乖张,优哉游哉地看着窗外的细雪,默然不语。眼底,却有一抹化不开的忧虑,寒风透过窗口森森地灌进来,她也丝毫不以为意。
在她身旁,站立着一身戎装的女官,是她的侍卫,柳朔雁。
柳朔雁转头看了看门外,又转向梅兮颜,轻声说道:“国主,够久了,还是去吧,否则不消一刻,他们就会去把太傅请出来了。”
“明知道他们的来意,也知道无法反驳,干脆先晾一晾他们,让我心里舒服些。”梅兮颜狡黠地说道。
“国主,程侍卫长到。”没得到结果只能站在门外等待的黎公公的声音又响起。
“进来吧。”梅兮颜声调高了一些,暗含着一些隐隐的期待。
殿门被打开,“呼”地一声,穿堂风带着殿内的热度掠了过去,通传只觉得浑身一热又一凉,打了一个机灵。
与柳朔雁同样一身戎装的程铁鞍高大的身躯已经跨过门槛迈进门里,又将门轻轻关上了,正通过门缝打量殿内情况的黎公公连国主的影子都没看到。
“铁子,他们准备的如何?”梅兮颜盯着被风带来的雪花落在窗棱上,在殿内温暖的温度下慢慢地、慢慢地融化。
“沿途都已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程铁鞍眼角余光看了下柳朔雁,微微低头回答。
“好。”梅兮颜眼含笑意地颔首,提高了声音对门外的通传黎公公说道:“去给两位丞相添添热茶,说我马上就到。”
黎公公正哆哆嗦嗦地站着,听到她的话,如蒙大赦一般,惊喜地应了一声“是”,紧挪着脚步朝廊外走去。
“他们果然还是来了?”程铁鞍一怔,问道。
“早就来了,启枢殿侧殿的炭火烧得旺着呢,我让他们先凉快凉快。”梅兮颜略微得意地挑了挑嘴角,忍住笑意平静地说道。
程铁鞍又看了柳朔雁一眼,对方回以一个无奈的浅笑。
梅兮颜经过程铁鞍身旁时,突然轻轻叹口气,说道:“我也好想穿着铠甲上殿去,告诉那两个老家伙,只要我枢国的将领还有一腔热血,我又何惧他们暗中掣肘——可惜啊……”
“越国发难在意料之中,群臣的反应……”程铁鞍说到一半,便停下了。
“也在意料之中,只是软弱的程度却在我意料之外,不过几十年,当真是变了啊。”梅兮颜接口,叹道。
“文武之道,侧重不同,各有利弊,对于百姓来说,其实也不算坏事。”柳朔雁轻轻说道。
“但对王廷之中的群臣来说,却是关乎一国之存亡的。”梅兮颜道。
“所以老国主也是把期望都寄托在国主身上了。”程铁鞍道。
梅兮颜一瞬间垂下眼帘,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后便又恢复原本的神情,说道:“走吧,再去和那两个老魈狼小斗一场。”
柳朔雁忍俊不禁,笑道:“比之魈狼瘦弱不少。”
“然则歹毒却胜过百倍。”梅兮颜也笑道。
出了守拙殿,三人均敛了笑容,淡定地走向启枢殿。
听到通传高喊“国主到”三个字时,启枢殿侧殿内的四个人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梅兮颜大步跨进侧殿时,左丞相泰岳和右丞相舒里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抖一抖衣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向着梅兮颜行了一礼。
“四位免礼,都坐吧。”梅兮颜换了一副庄重又敬重的语气,一边说一边坐到桌案后的大椅上,程铁鞍和柳朔雁分列她身后左右。
虽然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梅兮颜的声音,但舒里安还是觉得刺耳。一个女子,却偏偏一副男声,不男不女却坐上王位,成何体统!厌恶之色从低头施礼的脸上一闪而逝。
看到站在左右相后面的大将军舒庆和太仆林复明明早一步向她施礼,却仍稍弓着身子等着前面的泰岳和舒里安起身,一丝冷冽在梅兮颜双眼中稍纵即没。直到两位丞相站直了身子,复又坐下,他们二人才挺直了腰板,跟着坐下。
“不知何事要二位丞相顶风冒雪紧急进宫?”梅兮颜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客套地关切着问道。
“昨日接到国主的旨意后老臣便去调配粮草,但今年南方遭遇风灾,府库的粮食均调去赈灾,秋后收成不佳,国主曾下令减免,以致仓廪仍未补充,剩余的是宫里必须的用度,实在是难以调配出大军所用的粮草。”泰岳为难地陈述道。
“府库既然不充盈,取帑金向百姓收购如何?”梅兮颜早知他们会有借口,便也抛出早已准备好的问题。
“赈灾不止有粮食,也有帑金,否则百姓难以维持生计。”泰岳忙道。
“风灾使得孜州三十万百姓无家可归,耗费了帑廪的一大半,这本该是年底向国主呈报的,好在老臣已整理出来了。”舒里安手中握着一则奏本,走到梅兮颜的桌案前放下。
孜州整个州也没有三十万百姓,更不要说受灾的并不是整个州,这两个老家伙欺她刚坐上王位几个月,对整个国事还处于半茫然状态,便信口胡诌。
梅兮颜放在腿上的左手用力地紧握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以征询的语气问道:“然则铁壁城危机迫在眉睫,我已下旨发兵救援,又该如何处置?”
“恕老臣直言,国主昨日下旨之事太过草率,该与臣等廷议后再做区处。”舒里安一副诤谏的语气说道,实则在责备梅兮颜擅作主张。
梅兮颜故意不与群臣廷议而下旨着令左右相准备粮草辎重,就是想看他们会掣肘到什么程度,于是脸色一沉,问道:“右相是说铁壁关不该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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