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间过马，似水流年，转眼慕容黎已经在遖宿待了两个月。再过几日便是元宵节，毓骁跟李钰兴冲冲的在挂灯笼，在慕容府，毓骁越发不像一个君王。

慕容黎满身清冷的望着怒放的梅花出神，他想，他这一生是否也跟这梅花一样，一念花开，一念花落，最后万念具灭……

良久，慕容黎收回目光，看着焕然一新的院落，眸中有些许暖意，看着忙碌的二人他微微叹口气：“王上，不必如此麻烦的……”

毓骁轻拭鬓角汗珠，眉眼尽是笑意：“不麻烦，不麻烦。”看着兴致勃勃的两人，慕容黎有些为难，却终是淡漠开口：“元宵那天，我要去瑶光……”

毓骁挂灯笼的手微僵：“为何？”慕容黎眸光越过怒放的梅花望向毓骁：“瑶光每年元宵都会有灯会，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看着神色清冷的慕容黎，毓骁终是无力摆摆手：“唉！去吧！去吧！别忘了带上李钰。”阿黎已经陪他过了年，守了岁，他……还奢求什么……

慕容黎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进屋，望着他的背影，毓骁想起除夕的那个夜晚，他跟李钰深夜来访，慕容府满院冷清，跟外面格格不入，他跟李钰进来时，就看到慕容黎倚门独望，像是望尽千年烟火，满身寂寞。当他说要陪他守岁时，少年素来冷淡的双眸有光辉闪动……

瑶光，执明寝宫。

荏苒岁月，覆盖的过往，白驹过隙，匆匆的筑成一抹哀伤。

执明望着房中挂着的画，神色落寂，他用手指描绘画中男子的眉眼，轻轻开口：“阿离呀，风沙灌满我早已湿透的双眼，可为何我还能看见你的容颜……”

驻足片刻，他拿起桌上面具，推门出去，今日元宵，瑶光城内有灯会，不知怎的，他突然很想去看看……

白昼为市，夜间燃灯。这是瑶光战火平定后迎来的第一个灯会，自然是空前盛世，热闹非凡。

夜雨染成天水碧，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慕容黎一身白衣，红色狐狸面具遮住半张脸，褪尽铅华走在人群中，可及时这样，还是引得不少怀春少女频频侧目。

李钰兴奋的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回头冲他一笑。

透过他，慕容黎却看到了自己的韶华年少，从他记事起他每年都会跟阿煦逛灯会，他跑在前面，阿煦静静跟在后面，叮嘱他慢些。

红尘初妆，山河无疆，最初的面容，碾碎梦魇无常，命格无双。

三年前亡国后，他一心算计，满眼仇恨，却终是微笑着在岁月的流失中毁掉自己……

三年前他十七，今天他二十，明明只有三年，他却像走了一辈子……

微微回神，发现李钰在一处灯展驻足，看着围了几层的人群，慕容黎费力的挤进去，李钰眼巴巴一盏花灯，慕容黎微微皱眉：“你想要？”李钰眼睛猛的亮起来：“公子，只要对对子，拔的头筹，就可以了。”

看着李钰期待的眼神，慕容黎上台报了名，一关一关，慕容黎都对答如流，李钰眸中满是佩服，到了最后一关，台上只剩慕容黎跟一个黑衣男子，不知道是不是李钰的错觉，他总觉的那名男子一直在看慕容黎。

神游间，台上老者捋着胡须，将最后一题道出：“似此星辰非昨夜”

台上一片寂静，李钰紧张的看着台上之人，慕容黎只是沉吟片刻，轻声说道：“为谁风露立中宵”。老者满面红光连声称好，台下更是掌声一片。

跟慕容黎一同站在台上的男子走到他面前，微微拱手：“公子聪慧，在下佩服！”慕容黎猛的僵住身子，即使隔着一扇面具，他还是认出了眼前之人：执明！竟然是他！

慕容黎微微颔首，遮住眸中慌乱，拿了花灯下台，拉着李钰便要离去，转身之际却被人抓住手腕，黑衣男子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前面就是无妄河，百姓在那里为黎主燃天灯，一起去看看如何？”

李钰张嘴就要拒绝，慕容黎拉住他，在他手心轻轻写了一个“执”字，李钰顿时震惊的瞪大双眸，为防执明起疑，慕容黎将李钰挡在身后，抽回手淡淡道：“公子请……”

行至无妄河，已经有许多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慕容黎轻轻从执明手中拿过天灯，看着天灯上大大的黎字，慕容黎心跳乱了几分，当无数带着黎字的天灯飞上夜空，随风越飘越远，慕容黎眼底有些湿润……

随后他们去放了河灯，河灯入水的那一刻，他笑了笑，给自己燃天灯，放河灯，他怕是古今第一人。

他蹲着，抬眸看向执明，执明正望着已经不见的河灯出神，这时天空放起了烟花，绚烂的烟花似是要跟明月争辉。烟花圆月倒映水中，颇有几分镜花水月的味道。

灯花殇，落地成灰一行行，归处，青山莽莽，云雾徜徉。

慕容黎垂下头，望着水中执明倒影，眸含满足，够了，这就够了，梦回曲水边，能陪你看烟火绽出月圆，那怕你不知身边所伴之人是我……

静静待了一会，慕容黎轻轻起身，许是蹲的久了，起身时竟有些头晕，脚步虚晃间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他，他微微定神道了声谢，便唤李钰离去。

李钰正神色黯淡的望着手中花灯，听见慕容黎的呼唤，他疾忙将花灯揉碎扔到河里，擦去泪水，走到慕容黎身侧。

慕容黎正欲离去，手腕却又一次被人攥住，有淡漠之声传来：“相逢即是缘分，公子陪我小酌一杯可好？”

慕容黎轻轻点头，跟他来到一家酒肆，说来奇怪，向来活泼的李钰竟是无精打采的跟在慕容黎身后。

两人落座，执明点了店中最烈的酒，给自己和慕容黎倒满，慕容黎端起酒碗送至唇边，却被李钰抽走换成清茶：“我哥哥身体不好。”随后便站到一旁不在说话。

慕容黎告谦的笑了笑，执明轻轻道了句：无妨。便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吼，嗓子胀痛，心头痛楚便轻了几分。

将酒碗放下，执明抬眸望向慕容黎：“公子哪里人？”慕容黎手指摩擦着茶杯，整个人都淡淡的：“栖霞，李家。”

执明将酒碗斟满，眸中有着自己都不理解的复杂：“公子，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说完又是一碗酒下肚。

慕容黎唇角微勾：“带着面具，怎看的出相像。”

执明盯着他目光灼灼：“声音，眼睛，气质，感觉……都很像……”慕容黎喝茶的动作微僵，将茶水饮尽，他低眸为自己斟茶，看不清神色：“你那位故人如今何在？”

执明眉目间瞬时染上痛苦：“他……死了。”

慕容黎低眸不语，半天执明声音再次传来：“你可有过重要之人离你而去的经历？”“有过。”

“那你……可痛苦？”慕容黎目光深沉：“红尘嚣，浮华一世转瞬空，有何可痛苦。”

执明握着酒碗的手猛的一紧：“呵。转瞬空。”他冷笑不止：“好一个转瞬空！”

清风温润，茶烟轻扬，重温旧梦，故人已去。

执明不再说话，一碗一碗的喝着酒。

慕容黎知道，他醉了，因为他开始抓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唤着：阿离，阿离。他说：阿离，我错了。他说：阿离，你真狠。他说：阿离，你回来吧。我愿用我一世凄凉，换你一生欢颜……

慕容黎轻轻摘掉他的面具，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帘，看着他眉目间的疲惫，他轻轻描绘执明的五官，轻轻叹气：”菱花铜镜凉，眉添黛料香，魂飞散，只盼望，王上，健在安康。世人道我傻，有惊世之才，却为你倾覆天下，可是王上，如是颠覆，阿离生世亦无悔……”

他将怀中之物放进执明怀里，语声缱绻：“本以为，没机会了的……”

然后撤回手，执明却握住他的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感觉着熟悉的气息，执明猛然贴上他的唇瓣，唇上温热传来，慕容黎大脑一片空白，想要推开时，执明已经撬开他的牙关，唇舌交缠，慕容黎急忙推开他，可受伤后体力不如从前，他竟推不开。

他羞恼间耳畔传来男子闷哼声，执明脑袋无力靠在他肩上，抬眼便看见李钰还未收回的手。

李钰满脸通红，指着执明的手直抖，显然气愤到了极点：“公子……他他他……他竟敢……”相比较，当事人道显得极为镇定，他扶着执明坐下，给他带上面具，然后做到对面，侧目间看到了赶来的小胖，轻声提醒：“有人来了。”

李钰站到一侧，恶狠狠的瞪了执明一眼。小胖看到烂醉如泥的执明，向慕容黎行了个礼：“叨扰公子了。”随后架着执明离去。

此去经年，怕是真的永别了……

慕容黎轻轻为自己倒上酒，李钰按住他的手，慕容黎轻摇头，看着满身孤独的人，李钰为自己倒上，轻轻跟慕容黎碰杯。

突然有长鞭打在桌子上，李钰手中茶碗摔个粉碎，慕容黎却依旧静静喝酒，目不斜视。

有女子身穿橙色劲装，脚步轻盈走到慕容黎面前，将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语气傲慢：“将你今日所得花灯卖给我。”慕容黎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卖！”

喝了些酒，慕容黎眼神有些迷离，眯眸看人时有些醉人，少女被他看的有些脸红，她怔怔的就要去掀慕容黎的面具，慕容黎用筷子挡住她的手：“姑娘，还请自重。”

少女收回手，恼羞成怒的举起鞭子，却被人从身后抓住：“归期，不许胡闹！”男子微微训斥，名叫归期的女子跺跺脚，不甘的放下鞭子。

男子冲慕容离作揖：“舍妹任性，惊扰公子了。”

慕容黎没说话，带着李钰离去，身后有女子娇俏的声音传来：“喂！狐狸！我叫归期！燕归期！你记好了，我们会再见的！一定！”

慕容黎不甚在意，他那时没想到，这个叫归期的女子，会对他的一生影响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