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蓦地一片岑寂,沉默在两人之中蔓延,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
温月再没有犹豫,跑了出去。
她接了电话,苏霓找她。
便叫了出租车朝目的地而去,已然不去顾及徐晋南的心思。
好在地方不远。
下了车之后,远远的便已经瞧见了苏霓。
正要过去,却没料到在外头瞧见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大汉。
对方正是冲着她过来的,很快将人拦下。
温月下意识往后退,却没料到身后的车子里也缓缓走下来一道佝偻的身影。
“老太爷。”
她站定在原处,两侧便已经站了人,一左一右的将她夹在中间。
“老太爷这是什么意思?”
“跟我回去吧,咱们慢慢谈。”
温月摇摇头,却是不愿意的。
对面的苏霓也已经发现不对,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月月……”
“陆太太,徐家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月月,跟我走。”
老人的声音听起来仍很温和,可言语中的坚决却分明不给人回避的理由。
温月迟疑了下,终于还是朝苏霓看去。
想着徐晋南对这孩子的抵触,终于下定决心。
“好,我跟你回去。”
“温月你……”苏霓有些着急,满脸担忧。
可对方却只冲她笑了笑,转过身去。
倒是老太爷,饶有兴致地开口,“放心,我不会逼她。”
……
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温月跟着老太爷回到徐家,没有去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怀孕的。想想便知晓,她去了医院好几次,老太爷真有心,早便该知道的。
“咱们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两个月不到的胚胎,能检查什么呢。
温月漠然跟在他后头,医生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半点迟疑。
等到检查结果出来时,老太爷却很满意。
至少目前而言,一切都很正常。
“老太爷。”
一系列检查之后,温月也有些疲倦,便坐在椅子上,颓然开口,“这个孩子,真的不能留吗?”
“怎么说,也是徐家的子孙……”
“那么,如果他有问题,你愿意为他的人生负责吗?”
温月扬起眸,微微点头。
只是她不确定,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
可老太爷却已经扯开唇,压低了声音,“你可以生。”
“不过……我有条件。”
温月诧然瞪大眼。
而条件,其实很简单。
孩子可以生,但全程要由他指定的医生和医院负责,直到孩子出生。
另外,徐晋南和叶衫订婚,她不得再干涉。
“你可以考虑下,车子就在楼下等。住的地方已经帮你安排妥当,直到孩子出生,你就好好呆在那修养吧。”
很简单也很公平的一个交易。
用徐晋南的自有,换她生下孩子。
哪怕这个孩子不容于世,哪怕他仍有可能在五六个月大的身后检查出问题不得不拿掉。
哪怕……她最终会一无所有。
可温月,仍旧选择了同意。
……
别墅安排在郊外,荒山野岭的地方,少有人烟。
老太爷在这里准备了足够的人手,医生护士和医疗器材。
甚至连手术室都备了妥当。
温月不知道布置这些东西费了多少心思,却格外清楚,从她住进来那一天起到孩子出生,大概都不会再见到外人。
事实上,就连徐晋南,也只是大半个月才来一趟,站在外头看她许久,一起吃顿饭便算结束。
而大部分时候,温月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看胎教的片子。
她极少与屋子里的人交流,平日里说话最多的便是吃饭一类。
六个月的时候做唐氏筛查,宝宝一切指标正常,甚至眼见着肚子像吹开的皮球一样胀了起来。
而她仿佛,将毕生希望都倾注其中,平日里所有的注意和情绪都和孩子牵在一起。
即将为人母时,她能深切感受到腹中孩子和自己一起成长,能时刻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自己的心。
十月怀胎终是不易。
有医生每日小心翼翼照料,一切都还算正常,到快出生的身后,孩子甚至比一般婴儿更要大一些。
超过八斤,是巨大儿。
次年初秋,温月终于感觉到阵痛,早已提前住院等待的温月,被严阵以待的医生和护士送至手术室。
麻醉药注射之后,她便晕晕沉沉的。只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却不知具体在说些什么。
孩子是剖腹产。
从肚子里将婴儿拿出来时,她并没有太大感觉,意识仍不曾完全恢复。只记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啼哭。
随后,便再没了知觉。
……
醒来时,她躺在加护病房里,手臂上挂着的管子鲜红。
正在输血。
而她四下里看,却始终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
只有病房里“滴滴滴”的声音。
有些急促。
心率骤升。
医生终于赶了过来,一阵急救之后,温月方觉呼吸顺畅了不少。
“温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她点点头,把呼吸器拿开之后,总算能用沙哑的唇开口,“孩子呢……”
“他在哪?”
很早之前就做过检查,是个男孩。
温月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却只知道,从自己将他生下来到现在,还不曾见过面。
可医生没有回答。
整个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在瞬间沉默下来。
温月到处看,却只能在他们脸上,看见凄离……和歉疚。
她不需要歉疚。
“我的孩子呢?!”
她猛地挣扎起来,发了狠要起身。
有人连忙过来阻止,她却立刻抓住对方手臂,逼紧了问,“明明生下来了不是吗?人在哪?”
“徐晋南呢,让他来见我。”
话落,气氛愈加沉默。
直到几分钟后,男人急匆匆赶来,笔挺的身形出现在她视野里。
“徐晋南……”
男人站定在床边,温月瞧着那熟悉的面容,便再没有顾忌的,抱紧他,小脸上布满踌躇,“我们的儿子呢?他们一直不肯说……”
“他在哪?”
温月一再追问,手指紧紧掐在男人手臂上,越发用力。
“徐晋南,我问你他在哪?!”
她那样激动,而无论她怎样挣扎,徐晋南都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只是在温月抓狂了的时候,轻声开口,“死了。”
“什么?”
“出生的时候呛了羊水呼吸不畅,抢救了几天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温月,他死了。”
呵……
她眼眶通红,却是无论如何不愿相信的。
清丽的面容在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你骗我!”
“徐晋南你为什么要骗我?”
双手用力,温月将指甲深深嵌入男人掌心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只恨不得能将人的肉生生挖出来!
原本便不曾恢复的身体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都备受摧残,有那么一瞬间情绪上涌,整个人便都朝前跌去,连好好坐好也不能……
而徐晋南,却忽然轻启薄唇,冷声道,“你已经昏迷了一个月。”
什么?
“整整一个月时间,足够发生太多事。我们的儿子,死了。”
“我不信!”
男人扯开唇,凑近了些,冷酷的面容上没有半丝表情。
“或许,你想去看看他的骨灰?”
……
温月眼前一黑,再度晕了过去。
她无从想象,自己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过的小婴儿,怎么会在一面都没见到的情况下,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曾经渴求了无数次的日夜,又算什么?
是不是……因为她做了不该做的事。
强要了不该要的人。
是不是,因为某些禁忌,注定不该去触碰。
是不是,对她最狠的报复呢、
……
没有人知道答案,温月也不知道。
她终究没有见到孩子的骨灰,因为据徐晋南所说,已经扬在风里了。
一个来时无依的灵魂,去时也当自在离开,无牵无挂。
至于她这个没有缘分的母亲,除了给予他血肉之外,却连拥抱都不曾给过。又如何,担的了“母亲”的名号。
没有人来接她出院,温月拒绝了所有人的好心。
徐晋南也好,老太爷也罢,她如今不愿意再和任何人相处。更不愿意,再看见任何人。
那个从她世界里消失的小生命,仿佛带走了她所有生气。
便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郊外别墅。
这里,她是和孩子相处时日最长的地方,房间里的摇篮上,还放了满满的玩具和小衣服。
她每日闲时,便还会织毛衣,如今小小的两件便落在床边。
蒙了灰。
……
不多时,外头终于传来车子的声音,温月捏紧了那件毛衣,却始终不发一言。
男人闯进来时,她几乎没了神智。
吞下了几片安眠药,药效发作起来,很快。
“徐晋南。”
他抱起她,而温月则很努力地想开口。
可身体虚弱,声音很小很小。
“是你杀了他对不对?”
“为什么?”
男人不说话。
他不能告诉她,那个孩子之所以能出声,便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母亲。
没人知道徐家的基因里流传着什么,可唯一可行的方式,便是换骨髓和肾。
一个违背伦理生下的孩子,注定只能用这种方式,存活在世间。
可这样的事,他如何能告诉温月。
那些残忍到血肉里的抉择,如何能让她知晓。
……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他不该出生。觉得我们俩的关系,不能要孩子。”
“可徐晋南,你甚至没有去验过我们的dna……甚至没有彻彻底底做过亲子鉴定,就要了他的命。”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很久之后才说完。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不该存在,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儿子,这辈子,不要命也该护着他的……”
……
可终究是没有护住啊。
直到这一刻,药效发作,温月才终于昏死过去。
她没发现,抱着自己的男人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开着车朝医院跑。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方向盘上,透着青白的颜色。
那过大的力道几乎要将方向盘生生扭断。
……
“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药量过大,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灌肠之后残留在身体里的药效会继续被吸收……现在还说不好什么时候会醒来。”
“另外,为了避免病人做出二次自残的举动,最好随时有人陪护。”
男人点点头,“另外,还有一件事麻烦您。”
“我们俩,想做一次亲子鉴定。”
“你们?”
徐晋南在医生狐疑的目光中点头,望着他i走出病房,自己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女人。
她很瘦。
孕期的时候本是胖了些许,如今却又一次,瘦到不成人形。
没人知道这段时间,她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而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守护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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