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方观承被引入“画舫”,进门平视、不见人影,一低头才发现嗣皇帝一身缟素,席地而坐,他面前是一张长方花梨木矮几,白银烛台之外,有笔砚、有素笺,嗣皇帝正拈着笔抬头目迎。
“这里,这里!”嗣皇帝不等方观承下跪,便连连以手轻击矮几一端,示意他接席。
方观承弯着腰疾趋数步,在嗣皇帝指定的地方跪了下来。他的身材短小,虽然挺腰长跪,仍需仰着脸方能跟颀长壮硕的嗣皇帝的视线相接。
“怎么样?”嗣皇帝先开口问。
“张廷玉语言暧昧。”方观承低声答说,“皇上宜乎先有表示。”
措辞含蓄,而意思却是很明白的,劝嗣皇帝示惠收买张廷玉,嗣皇帝此时别无选择,所踌躇的是,要用怎么样的方式、示怎么样的惠,才能让张廷玉领情而必有所回报。
想了一下,没有好办法;嗣皇帝便将放下的笔又拈了起来说:“好吧,你说该怎么写?”
向来只有皇帝发言,近臣笔录,名为“述旨”;如今反其道而行之,方观承自不免深感惶恐,当即双手撑地,低着头说:“恩自上出,臣不敢擅拟。”
“不要紧!你尽管说。”嗣皇帝又说:“你我今日,何分彼此?”
说到这样的话,方观承如果还是知而不言,那也就根本不必有此一行了。于是他想了一下,说:“张廷玉曾经跟几个及亲近的人说过,皇上,喔,大行皇帝曾许了他,万年以后,配享太庙。”
“奥----。”嗣皇帝很注意的问:“有过这样的话吗?”
“大行皇帝是否有此一谕,臣不敢妄测;不过张廷玉的话,是臣亲耳得闻。”
嗣皇帝不作声,默默地在估量这件事。从来只有开国功臣,配享太庙。自入关以来,八、九十年之间,只有平三藩的第一功臣图海,与怡贤亲王允祥配享太庙。如果大行皇帝对张廷玉曾以此相许,无疑表示张廷玉有安邦定国之功;这一场大功不是出生入死的汗马之劳,那么是什么呢?倘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何词以对?
转念到此,嗣皇帝便即答说:“大行皇帝不会给他这个恩典的,没有道理吗!”
方观承想了一下,低头答说:“张廷玉这话,不是臣一个人听见过。”
即非方观承一人所闻,便知张廷玉的这话,不止说过一遍,嗣皇帝考虑又考虑,深感困惑,必得向方观承问计了。
“大行皇帝是不是说过这话,不得而知;不过,张廷玉对这件事很认真,是看得出来的,你说,是吗?”
“皇上圣明。”
“那么,你的意思呢?”嗣皇帝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于是君臣密商,定了几个步骤,是连辅政四大臣都不能透露的,眼前所能透露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皇帝用蓝笔写一道既不象上谕又不象信的文件,道是皇考当年曾经垂谕:鄂尔泰志秉忠贞,才优经济;张廷玉家有厚德,记注存诚,将来当配享太庙。此事应否写入遗诏,希望辅政四王大臣商酌。
显然德,这是告诉张廷玉,他的愿望只有皇位照遗诏处理才能达成;如有拥立红皙之心,则大行皇帝并未向弘皙说过许鄂张配享的话,遗诏又何能擅自增入?这一来节外生枝。
第二件事,由方观承面陈庄王,说嗣皇帝想召朱轼来京,这朱轼是江西高安人,康熙三十三年的翰林,破得先帝的赏识,雍正元年丁忧服满后,以礼部尚书衔入值南书房,并以懋勤殿为书房,命四阿哥行拜师礼,当面称之为“朱先生”,在他人面前一称之为“可亭先生”。师徒之间,感情一向深厚。
朱轼在雍正三年入阁,头衔是文化殿大学士,到雍正七年,内阁除了康熙三十八年便已拜相的马齐以外,次辅便是朱轼。然后才是张廷玉、尹泰、鄂尔泰。不过朱轼此时是在杭州,他早在康熙五十八年,便任浙江巡抚,对修理海塘,十分切实。雍正年间,每遇浙江塘工,都比得听他的意见。这年七月,决定大规模改筑海塘,朱轼自告奋勇,愿往经理工事,优诏嘉许,并有特旨,督抚及管理塘工诸大臣,都听朱轼节制。
“朱中堂刚到杭州,塘工还没有动手,是不是过一阵子再把他找回来呢?”庄王问张廷玉、鄂尔泰:“两位以为如何?”
庄王是故意做此征询,他很了解嗣皇帝的心情,朱轼名比张廷玉早,入阁资格亦比张廷玉来的深,尤其是翰林前后辈的规矩最严不过,嗣皇帝特招朱轼,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应付张廷玉。倘或张廷玉有异心,也只有朱轼能压得住他。
因为如此,庄王有意这样说,要看看张廷玉是何态度---庄王爱护嗣皇帝,不希望张廷玉对嗣皇帝心生芥蒂,如果张廷玉不赞成此举,他就要见机而作了。
“朱中堂身为元辅,受恩深重,理当星夜奔丧,就不召,他也应该来的。“意思是大可不必发”廷寄“,庄王无以为答,而方观承却很机警,当即说了句:”哀诏非一时可到。"张廷玉不作声,庄王编辑说道:“那就特招吧。”
“是!”方观承又问:“两位中堂,将来配享,写入遗诏的事,应该如何回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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