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儿一直吵个没完,刘少梅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撩起围裙擦手一边走了出来:“芬芬不是说急着要出去吗?先去用我的擦脸吧,回头再买新的。”
罗素芬看看时间确实来不及了,恨恨地进了父母的房间,拿了刘少梅平时用的雪花膏擦了脸,然后又重新梳了头,夹上一枚新买的粉红色塑料发夹,穿上红黑格子的呢子大衣,最后去拿围巾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探头去叫在外面游手好闲的罗建刚。
“罗建刚你进来一下。”
“干嘛,又不见什么啦?”罗建刚没好气地问着,还是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罗素芬拿出两条围巾,一条大红色羊毛的,一条白色纱线带流苏的:“你帮我看看,我这件衣服,配哪条好看?”
“啧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一向嫌弃我眼光不好吗?”
“你眼光是不好。我觉得吧,这红色的显得热情,白色的显纯情,我就问你啊,在你们男的眼里,刚认识不久的姑娘,哪种感觉比较好?”
罗建刚狭促地笑了一下,张嘴就嚷:“爸,我姐跟男人去看电……”
话没喊完就被罗素芬从后面一手勒住脖子,一手捂住嘴巴:“你找死啊!”
罗建刚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你谋杀呀!”按着脖子咳嗽了几声,“想我不说也行,你帮我写检讨。”
罗素芬白他一眼:“切,爱说不说,你以为我怕呀!”自己选了一跳大红色的羊毛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照着镜子左左右右地调整着长度。
“我姐人长得好,怎么穿都好看,如火热情之中透着少女的清纯,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动心。”
罗素芬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企图?”
“真心话!”罗建刚随手拿起他桌面上一个贝壳外形的蛤蜊油,“你这不是有抹脸的东西嘛!”
罗素芬瞟了一眼:“那是抹手的,九分钱一盒的东西,我能往脸上抹吗?”说完顺手打开盖子,用无名指沾了一些,涂在手背上,两手互相摩擦了一会儿,拎起挂在门背后的黑色小牛皮坤包,“我走了!”
罗建刚把那盒蛤蜊油往衣兜里一揣:“我这几天在外边干活手都裂了,也得抹抹油。”
罗素芬急着出门懒得跟他吵:“抠死你得了,一盒蛤蜊油也从我这儿顺。”
罗素芬用力地撞上外院的铁门出去了,刚刚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刘少梅摇着头叹了口气:“这孩子。”
罗建刚凑过去从盘子里拈菜吃:“妈做的什么?真香!”
刘少梅抬手打他的手背:“快去洗手!”
当妈的心疼儿子干体力活辛苦,做了一桌子肉给他补身子,有红烧蹄髈、糖醋排骨,还有一大盘五花腩焖冬笋咸菜,罗建刚夸张地说:“妈,你不会这一顿把咱们家一个月的肉票都用光了吧!”
现在买什么都是计划供应,普通的职工家庭一个月也就一两斤肉票,而且每天供应的猪肉就这么一点儿,次次都要排长队,有票也不一定能买得着。
他们家条件算好的,罗志强的职位高,刘少梅和罗素芬也都是在比较好的单位上班,家里各种票证还算宽裕,吃饱穿暖还是没问题的,但非年非节的,这样一大桌荤菜摆出来,还是有点少见的。
刘少梅笑着夹了一块猪蹄到罗建刚碗里:“算你有口福,你爸的老战友黄伯伯下午送过来一只山猪脚,你要是不回来啊,我们就不等你,先吃掉了。”
“当林业局长的那个黄伯伯?”罗建刚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随口说,“他这个林业局长当得好啊,家里各种山珍野味都不断顿的。”林业局在各处山上都有林场,林业工人们平时在山上下套,各种野味多得不要不要的。
“就是他啊,黄伯伯的女儿高中不是跟你一个班吗?那姑娘啊,乖乖巧巧,挺懂事的,对了,现在你们还有经常见面吗?”
“妈!”罗建刚不耐烦地说,“您又来了,我姐还没嫁出去呢,您就先多操操心她吧!”
罗志强脸一板:“什么态度,有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
“好了好了,我就随便说说,快吃吧,待会菜都凉了。”刘少梅连忙打圆场说。
吃完饭,刘少梅给他装了满满一饭盒的蒸饺,一半白菜猪肉馅,一半韭菜鸡蛋馅,用块厚毛巾裹起来保温,再放进网袋里,饭盒上面放了一个玻璃罐子,用五花腩炒得油汪汪的咸菜冬笋严严实实地塞了满满一罐,放到罗建刚的行李袋旁。
罗建刚自己的衣服装了一个旅行袋,另外拿了个锡桶,几个衣架,被褥打成一个卷捆起来,一副要外出常住的样子。
刘少梅担心地问:“你那个工地,周末也不能回家?”
罗建刚想了想:“要赶进度呢,估计不行。”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家,提前带个话回来,我好去买菜。”
“知道了,那我走了。”罗建刚把行李往自行车上绑,刘少梅又追出来把一个热水袋塞到他的行李袋里。
“我知道你不爱用这些,但工棚毕竟不比家里,晚上冷。”
罗建刚想到他姐每天晚上睡觉都要灌个热水袋暖脚,不然就睡不着,想了想也就没拿出来,跨上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又往白水村去了。
今天一天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们这些守夜人临时栖身的工棚算是搭起来了,地上铺上一溜木板,住上十来二十个人没问题,考虑到许秋阳是个姑娘家,大伙儿把最里面的一个铺位留给她,旁边竖起一块铁皮,两边用木桩顶着,算是给她隔开了一个小单间。
不过工棚里不能生火,一到晚上阴凉阴凉的,还不如坐在外边火堆旁边舒服,因此大伙儿都没进屋里,而是围坐在外边的火堆旁,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许秋阳盘着腿坐在火堆边上,一边烤火一边编辫子,火光映照得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简直给人一种熠熠生辉的感觉。
罗建刚归置好自己的东西,走出来在她身边蹲下,伸出双手去烤火。
顺便把装了饺子的饭盒递过去:“我妈非要我带,我吃不下了,你要还有战斗力的话帮我干掉吧!”
许秋阳转头看了他一眼:“咦,怎么你今天又守夜?”迟疑地接过饭盒,“这是你妈特地给你做的,给我吃不太好吧?”
嘴里说着拒绝的话,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打开了饭盒盖子,饺子的香味扑鼻而来,真香啊!现在这个许秋阳这辈子就没正经吃过饺子,说不流口水,那肯定是假的。
其实她今晚吃得挺饱的,工地上的饭量,都是按照一个壮男劳力的份量来分的,她不像别人,还想着要省下一点带回家,统统一点不浪费地都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吃得直打饱嗝。
可是曾经饿怕了的人,只要面前有吃的,就控制不住想吃的念头,许秋阳看着面前香气扑鼻的饺子,努力地咽了好几次口水:“还是你自己吃吧!”
罗建刚不耐烦起来:“你不吃就算了,拿去我二舅家喂猪,反正我是吃不下了,放着也是坏掉。”说着从她手里抽过饭盒就要站起来。
“别别别呀!”许秋阳连忙伸手去抢,“你真的不吃?”
“不吃,在家里都吃腻了。”
“什么世道,这么好的东西居然要拿去喂猪,村口的围墙上都写着呢,浪费就是犯罪,好吧,为了避免你陷入犯罪的深渊,我就勉为其难,帮你吃掉吧!”许秋阳取下嵌在饭盒盖上的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还是肉馅的,真香。”
吃了几个又摇头晃脑地叹气:“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罗建刚原本是真的不饿,可看她吃了几个之后,居然馋了起来,主要是她吃得实在是太香了,看她那嘴巴小小的,半个拳头大的饺子,一口一个毫不含糊,嚼得两边的腮帮子鼓鼓的,一脸陶醉幸福的表情,让人觉得她正在吃的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珍馐美味。
许秋阳吃着吃着,突然一抬头,看见罗建刚眼巴巴地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要不你也吃几个?”
罗建刚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装出不屑的样子:“说了吃不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那我就不客气了。”许秋阳继续大快朵颐起来,罗建刚艰难地移开目光,深刻地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
好不容易等她吃完,还不顾形象地打了个饱嗝,罗建刚搓了搓手:“我去洗澡,你去不去?”
“不用了,你去吧,我已经洗好了。”许秋阳利落地说,“就我那同村的好姐妹,带我去她家亲戚家洗的。”
罗建刚突然就满心懊恼起来,觉得自己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脑子一热就回来守夜的行为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倒是挺有本事的啊!”
许秋阳没听出来他话里的酸味:“哪里啊,大家都是好心人,愿意帮我,说真的,昨晚真的挺感谢你的。”
罗建刚拍拍屁|股站起来,心情好像好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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