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医匆匆而来,不敢稍有怠慢,为其诊脉,施以针灸,抓药,煎煮,给韩语乔喂下。
做完了这些事情,待脉象平稳下来,王女医才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长舒了一口气。
“多谢医者救命之恩。”孟氏屈身谢道。
王女医稍稍侧身,躲了过去,没有受全孟氏的礼,“夫人不必多礼。”
说罢,她朝床上睡着的人看了看,欲言又止,眼前的情形不足为她这个外人道,只要尽心竭力地救回韩语乔,也不枉她叫自己一声姐姐。
可是心里难免伤怀,慧极必伤,情深寿浅啊。这世间,怎的就要为难一个柔弱女子?
与此同时,皇后担心皇帝会拿捏韩国公府的人,暗中派人去打探消息。
得到韩语乔怀有身孕的讯息,她激动地猛然站了起来。但听到靖王的孩子差点没保住的时候,心又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偏偏屋漏连逢阴雨天,祸不单行,有人看见张公公神色匆忙地领了皇帝的旨意出宫门了。与其坐立难安,束手待毙,上官氏即刻去面见圣上。
禀明原由,皇帝惊然,马上动用暗卫去拦截那道口谕。
靖王留下的唯一骨肉岂能葬|送,这是阿衍留给他们的唯一念想,必须要让他平安出生,健康成人。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皇帝和皇后一夜未眠,商量了如何安置韩语乔和孩子。
东方的天际微亮,所有的命运已然被上位者决定。
孰好孰坏,不容反抗。
情况稳定下来,孟氏和曲溪他们才松下口气。眼下韩语乔和孩子即便脱离了性命之忧,不过以她现在的状态,命途尚且堪忧。
床榻上的人侧着身子,面朝里侧躺着。安安静静,呼吸声都轻的很。孟氏慢步来至床前,轻手轻脚,将滑落的被子温柔地盖在女儿身上。
看不到女儿憔悴的面容,也知道她内心的伤痛。
离开时还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短短数月,忽然离世,任凭多么坚强的心智也承受不了。
昔日亮若星辰的眸子倔强地紧紧闭着,听到脚步渐远了,两行清泪才倏然落下,顷刻间晕湿了靠枕。
怎么可能呢,赵顯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他少年参军,武艺超群,战功赫赫,是大熙的战神,沙场上谁不闻风丧胆?
赵顯不可能就这般抛下她和孩子的,她还清楚的记得,赵顯说一回来就会来娶她,说好的两个人再也不分开。
为什么众人归京,独独不见了那个她一直翘首以盼的身影?
窗外的夜幕漆黑,昔日里赵顯总是不走平常路,爱在三更半夜时分跳窗而入。或是亲亲所爱之人的额头,或是拥抱着她稍稍闭目小憩。
可是,现在那个人究竟身在何处?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耳边哭泣着告诉她说靖王殁了。
悲痛欲绝缠绕在心间,不怕心不死,就怕不肯死心。
没有歇斯底里,韩语乔承受的了等待的孤寂,抛弃的了荣华富贵,忍受得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屈辱,唯不能受得了最爱之人销声匿迹,别人说他不存在于这世间。
她心底尚存着一丝希冀,同时也产生着无限的怨恨,她恨赵顯为什么连着好几夜,他连梦境都不曾踏足过?
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怨恨、悲伤、绝望、愤怒……所有的情绪慢慢积压,堵得胸腔几乎窒息,韩语乔不哭不闹,只是每日去京郊长亭等候,一个人片言不语,任凭谁劝都无济于事。
孟氏看的心酸,做父母的最大的悲痛莫过于眼睁睁看着孩子受罪而自己不能替之承受,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生不如死。
她让儿媳去照看女儿,把自己关在佛堂里念经,祈祷上苍保佑韩语乔和腹中之子平安无事。
皇后命人送去补品,指派了御医每日里为其请脉,当得知韩语乔精神恍惚,身子不是很好时,也是心痛至极。
众所周知,未婚先孕本就不容于世道,上官氏不能让人戳着脊梁骨骂韩语乔,骂皇弟的亲生儿子。
上官氏命宫人为自己化了妆容,薄薄的胭脂遮掩了这些天来的心力交瘁,一身米白华服暗绣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团,乌黑的秀发简简单单地梳理,未着繁琐的发饰,一支白玉簪使得整个人清新脱俗。
靖王新丧,皇帝心情沉郁,连连大声斥责了那些打扮妖|娆、艳丽的妃子,甚至胆敢有异议者被打入冷宫。
上官氏一直得到皇帝宠爱,凭的不仅仅是美丽的面容,深厚的家世,还有她的知书达理,温柔体贴。
她与皇帝是少年夫妻,共患难,同甘甜,可是永远铭记于心的是皇帝不但是她的夫君还是一国之君,凭借恩爱是不会走的太远的。崇敬与爱慕,恭谨与谦卑,是一个深宫女人必须学会的本领。
皇帝下了朝就会只身一人去麒麟殿久坐,殿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全都在脑海里回映着。
这座宫殿是他们母妃在世时为他们求来赏赐,宽敞明亮,雕梁画栋都比原先的大殿精致漂亮了许多,想当初,他牵着赵顯的小手初次踏入此地,就再也忘不掉小阿衍兴奋的模样,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里盈满了喜悦和满足。
现在他手握再大的权力,也抵挡不住失去唯一至亲的伤痛,能力越大却保护不了最重要的人,痛只会更深。
当上官氏来到麒麟殿时,就看到了皇帝不顾九五之尊地随便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靖王生前喜欢穿的一件玄色蟒袍,右边的袖角磨损了些,不难看出是件旧衣物。
“陛下又想念皇弟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皇帝并没有侧头回看,而是继续凝视着怀中的衣服。这件蟒袍是母妃早些年就准备好的,她说待阿衍行弱冠礼时穿上,可是上天弄人,母妃忽然离世,如今阿衍也不在了。
“皇后来了。”沉默了片刻之后,皇帝才安之若素地淡淡回道。
上官氏闻言一怔,随即垂下眼帘,收敛住眸中的失落。
她知道皇帝向来不喜在人前流露软弱之色,即便他们平日里恩爱有加,但是在这种时候,她也应该给对方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个独自舔舐伤口的角落。
据眼前的情景,上官氏不得不来打扰陛下安静地缅怀亲人。如若韩语乔和腹中的孩子出了差错,一则对不起皇弟,二则受不住良心的谴责。
皇帝黯然伤神,一只手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示意皇后坐过去。上官氏微提裙摆,轻身上前,乖顺地依偎着皇帝而坐。
十指相扣,牢牢握住。
“陛下……”上官氏红唇微启,气息倾吐:“韩氏女必须送走吗?”未出生的小世子就要在偏僻的地方长大成人吗?
皇帝闭了闭眼睛,待再睁开时,眸里的水光全都消散不见了,仿佛刚才的那一幕是上官氏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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