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整整下了三天,寒风呼啸,雪花飘零,从上往下看,洛阳行宫琉璃华瓦上,已完全被苍茫的白掩住了璀璨光芒,连绵不断,似似是形成了一条起伏不定的猛浪。
此时此刻,宫里本该是一片喜气,但因为太子之事,平添了几分凝重和苍凉,没有了彩灯花轿,没有了欢声笑语,没有了轻歌艳舞,都是人人自危,都生怕触怒了武后,无端招来杀生之祸,就连寒鸦飞过,都感受到了此地的沉沉死气,绕翅而行。
在行宫的中央,繁华靡丽的上阳宫大殿内,一个中年女子正倚在龙椅之上,闭目养神,赫然是大唐国母,武后。如若现在龙椅之上的是别人,一定会让人以大不敬之罪拉出去问斩,可她不同,她并无娇丽的容颜,却艳冠后宫,她并无强大的背景,却权倾朝野,无人敢与之争锋,皇宫里,她,就是规则。
武后神色看起来十分疲惫,不过三天时间,她的面容却像是老了十几岁,但风华依旧不减,五彩盘锦绣凤凰长尾袍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腰际,在顺着玉座逶迤足前,如五彩瀑布从顶峰倾泻而下,与她一丝不苟的发髻上的九翅凤纹鎏金冠相互辉映,从容中带着华贵,优雅中带着威严。
这时,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雪花纷飞的景色映入阴暗的大殿内,终于有了一丝的光亮。一个宫女从殿外缓缓走进,直至龙椅前,双膝一弯,跪下恭谨道:“娘娘,阴统领已至殿外,不知娘娘是否传召?”
武后轻点了头,宫女又走出大殿,随后光芒中隐隐有一个硕壮高大的身影在向前走来,在离武后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恭声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一道洪亮的男子声音传入耳中,武后才微微睁开眼帘,眼眸中似有一道星芒闪过,她斜斜一瞥,撑着头的手往前一伸,身旁的宫女会意,搀着她走下了阶梯。
武后走上前扶起阴洛风,噙着一抹没有半点笑意的笑容道:“阴统领免礼,本宫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阴洛风似有些犹豫,但很快又道:“回娘娘,微臣已经在全国秘密通缉刺客,每一城每一县的士兵都已经调遣去寻找刺客的踪影。只是效果不佳,那刺客虽然没有刻意隐蔽行踪,但武功高深莫测,仅仅三天,就已经就已经有十几名士兵命丧他手,全部都是一招毙命。”
“那查到刺客的身份了吗?”武后的脸色越发阴沉。
“回娘娘,微臣派了暗卫到处打探,只是毕竟能力有限,更何况我们在明,他在暗,只知道刺客并不是中原武林人士,而是来自西域的四海宗。”
武后柳眉倒竖,猛甩了衣袖怒骂:“连一件事都没有办好,你到底是怎么当差的?”
阴洛风自知武后已动气,连忙跪下请罪,神情满是愧疚之色,“娘娘息怒,请再给微臣一个机会,将功折罪。”
武后也没有失控,心里明白阴洛风已经尽力,但她必须赏罚分明,独步思绪片刻肃然道:“那好,本宫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限你三个月为期,务必抓捕凶手。不管是动用禁军还是你身后的江湖势力,都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刺客给我带来!”
武后伫立于龙椅前,裙幅上凤凰九霄的图案平整的展呈在阶梯上,栩栩如生,她贝齿轻开,一言一语似古钟的钟声,震颤人心,虽为女流之辈,但却有不输于男子的王者气势!
阴洛风抱拳的双手微微一颤,额头上不断冒出豆大般的汗珠,表现出了他内心的恐惧。武后能凌驾于百官之上,靠的不仅仅是君王的宠爱,而是令人臣服的气势与可怕的手段。这样的女子,他怎能不惧?
深殿内有一阵窒息的静谧空寂,阴洛风勉强收起情绪,沉思了片刻,终于还是道:“娘娘之命不敢不从,只是微臣还有一事要向娘娘禀报。”
“说。”
“昨日,微臣按照以往的惯例,带人到绮云殿清扫整肃,无意间发觉那日太子殿下所饮的酒杯有异香,便召来慕容太医查验,竟发现,酒杯里有大量的□□。”阴洛风神色如常的道来,但心中却是已经做好了武后迁怒的准备。
武后一听,原本背对着阴洛风的头回首一看,先是微微一愣,再然后便逐渐转为震怒,目光扫过身旁宫女所持的羽扇,立即抢了过来,朝阴洛风的方向猛掷而来,似想把心中的悲伤痛楚一并抛走。
阴洛风不闪不避,羽扇堪堪从她的耳边飞过,身后随即传来一声巨响,武后指着阴洛风怒骂道:“一日之内,竟然同时有两人要毒害弘儿,你却是今日才查到,你到底是怎么当值的?”
虽然这并不是阴洛风分内之事,但毕竟关乎刺客,武后存有怒气很正常,阴洛风低头道:“娘娘,现在并不是生气的时候,而是应该调查谁才是下毒之人。”
武后被他那么一提醒,幽深的眸中似蒙上了一丝阴霾,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渐渐释然,她低头摩挲着琉璃玉戒,黛眉轻挑,一股寒意流露而出,嘴角扬起冰冷的笑容,“裴氏,弘儿的太子妃,只有那天晚上,她入过绮云殿。”
阴洛风沉吟不语,他清楚,武后是个怎么样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无论如何,裴氏注定要死。想到这,阴洛风不禁暗暗叹了口气,皇宫,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次日,高宗拟旨昭告天下,太子李弘因病卒逝,高宗武后悲伤不已,特封李弘为皇帝,谥号“孝敬”,以天子之礼安葬于唐恭陵。得此消息,皇宫里的一些宫女太监开始胡乱猜测,再加上午后与太子不和的事实,坊间纷纷流传,太子并非因病而逝,是被武后毒害,最后高宗是为了皇室颜面,才将此事强行压下,没有追究武后的罪行。
对于这些,武后无心理会,她清楚,这些肯定又是反对她垂帘听政的大臣们放出去的,他们不能明面做,当然只能在暗里使手段。武后不禁暗暗冷笑,这些所谓的忠臣也不过如此,跟那些在宫闱深宅的妇人又有什么分别?每天顶着为黎明百姓着想的帽子,却利用他们的好奇心,满足自己的私欲。
谣言越传越烈,甚至已经有些大胆的说书先生在酒馆茶楼把事情说得绘声绘色,像是自己亲眼所见似的,真是让人不住拍案叫绝。高宗也已听到了这些谣传,龙颜大怒,在全城搜捕造谣者,正打算拟旨赐死造谣之人,却被武后劝下了,不过两日,那些人又被放了回去。
所有人都摸不清头绪,武后何时那么大度,竟会宽恕那些造谣者,不过一日早朝时,三名大臣却被关入了天牢,以诽谤皇后的罪名秋后处斩,瞬间放松的人又再次提起精神,丝毫不敢松懈,惹得人心惶惶。
毕竟谣言这东西,没有一个人不沾的,就看那人的运气罢了,无疑,那三个大臣是最倒霉的,成了武后威慑朝堂的牺牲品,只能叹人生无常,小心为上。故此,流言渐渐消失,无人再敢言谈。
而阴洛风,在三天前收到了一封家书,因为忙于抓捕刺客,心情本来就不好,打开一看,整个人差点昏厥,上面只有短短五字:老爷去世了。
看得出是在匆忙时写的,但仅仅这几个字就足以让他心神俱乱,他是个孤儿,从小靠乞讨为生,一次因为不小心惹上了当地的土霸王,若不是义父出手援救,早就被活活踢死了。都说养育之恩大于天,阴洛风怎么能保持镇定。
随信送来的还有一个锦囊,阴洛风早就没了耐性,不过微微使力一扯,锦囊立刻撕成了两片,红色丝绸一分开,便有东西从中跌落,叮当一声,只见洁白的桌边上有一道金色光芒闪动。
他低头一看,眼睛顿时睁得老大,若是以前,他自然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但在前几日,不就刚刚见过吗?
这是那刺客刀口上挂缀的金钩!
阴洛风整个人就像被雷霹了一般,软弱无力,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没有多说,从书架上拿了盒盒子,把信和金钩放入,打包好行李,披裘上肩,握剑上马,嘶鸣一声,急骤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寒雪中显得格外刺耳,踏碎一串串的冰雪,直奔向洛阳城门。
在通往鄂州的路上,是一片枯林,大雪方停,周围不再是一片银白,冰雪融化,枯树的枝干开始展露,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显得十分突,却也不失为一种美景。
鄂州城门,一匹快马直奔入城,因为冬日的关系,大街倒是显得十分空虚,一路上也没什么阻挡,终于在一处大宅门前停下。
马上人利落翻身下马,双脚着地,雪裘被劲风一振,半扬在空中,但很快又飘了下来。那人抬头一看,“阴宅”两字映入他含泪的眼底,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何诉说。
只见原本门外的两盏红灯笼已经摘下,雪地石阶上到处都是金黄色的纸钱,而屋檐门壁上已经挂满了白绸。寒风划过,绸尾微微晃动,地上的纸钱也耐不住攻击,纷纷向后退去,只有无限的凄凉与哀伤环绕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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