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烛光在窗上投下一个单薄的剪影。
雪雁远远地望着院子门口,见只有锦荷一人归来,跺了跺脚,进了内室。
黛玉披散着头发,握着书,靠在榻上,正看的入迷。
“主子,夜里天凉,先歇着吧?”雪雁剪了烛花,轻声劝道。
“什么时辰了?”黛玉闻言放下书,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点点灯火零落地散在院子里,寂静无声。
“已经二更天了。”
“都这么晚了?”黛玉一愣,站起身来,道“将书收了吧。”
雪雁忙上前伺候着黛玉躺下,放下床幔,正准备去外间塌上歇着时,又听黛玉道,“将灯都灭了,你也下去歇着吧,不用守夜。”忙应了声是,退了出去,自下去歇着不提。
水溶到时,漪兰苑紧闭着院门,黑沉沉地一片,连门口的灯都熄灭了。
小豆子正要上前敲门,水溶止住了他,道“灯给我,你先下去。”
说完,接果小豆子手上的灯笼,飞身而上,不见了踪影。
小豆子愣愣地看着水溶消失在墙头,捅了捅旁边的无影,他家王爷这算不算是半夜翻墙?
“你说,王爷等下会不会被打出来?”
无影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小豆子,自去找位置歇着。
小豆子又在院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院子中确实没什么动静,才提步离开。
水溶刚刚落在院子里,就被两个守夜的婆子发觉了,见是王爷,忙压下到口的惊呼,行礼问安。
黛玉向来浅眠,水溶刚刚在她身边躺下,她就醒了过来。
屋子里没有掌灯,朦朦胧胧地,只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吵醒你了?没事,快睡吧。”水溶见黛玉愣愣地看着她,忙轻声道。
黛玉愣了几秒钟,待反应过来,也不说话,坐起起身来就要下床去。
水溶忙伸手将人拉住,“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放手,还请王爷自重。”黛玉冷声道。
水溶苦笑一声,连叫他自重的话都说出来了。
静默了两分钟,水溶松开手,叹息一声,翻身下床,点了蜡烛,又将架子上的披风给黛玉披上,才坐在桌前,轻声道:“成亲这么久了,我还没跟你说过王府的事吧?”
黛玉抬头扫了水溶一眼,没有做声。
“想必你也听人说过,我少年袭爵的事。”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因着宝玉之故,对于水溶的事,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宝玉向来不喜官场中人,对于这位少年袭爵的王爷,却很是推崇,她虽说过他很多次,却还是时不时地听他说起。
水溶只觉得讽刺,在外人看来,北王府一直都是荣宠不断。可谁又会知道,这表面的风光,都是父王用生命换来的。
“建国初的四王八公,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其中,北静王尤其引人注目,除了与皇家的姻亲关系,还因为兵权。水家先祖是前朝将军,前朝末年,民不聊生,□□揭竿而起,应者如云,成就了今天的靖安朝。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因靖北军立下赫赫战功,功成封王,却也因此深受皇家猜忌。”
顿了顿,水溶继续道:“建国之后,府上一直都很低调,祖父时,北王府已经退出了权力中心,为表明对皇家的衷心,祖父将父王送入了最不显眼的当今身边为伴读。义忠王叛乱时,父王凭着祖传的兵符,带兵打了叛军个猝手不及,解了京城之危。”
水溶没说的是,他的祖父就是因着那场变故而死,北王府的兵符也在那场变故后再次进入世人眼中。其他人不知道的是,为求皇家心安,战事一结束,父王就上交了兵符。而这么多年,忠顺王府处处对北府针锋相对,不过是因为父王当年拒绝了与其合作。
后来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又一个可以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故事。可能唯一的不同就是,水轩一直都看的很清楚,天家无亲情,何况那缥缈的兄弟情。正因为如此,在儿时的兄弟起了猜忌之心时,才能孤注一掷,慨然赴死,用他一命换北府安宁。如他所愿,司徒铭也确实在他死后,想起他的好,想起北府的孤儿寡母,从而“施恩王府”。
水溶闭上眼,一想到是皇上亲手送了父王上路,在父王身死后,又在他面前表现“兄弟情深”,他就觉得恶心。午夜梦回,他会不会觉得愧对那个陪着他一步步登上高位的人。
黛玉看着烛光下的水溶有些心疼,与平时的意气风发不同,现在的他满是颓丧之气。
屋子里静悄悄地,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水溶看着黛玉,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上次给我的账册,是江南官商勾结,贩卖私盐的证据。”事到如今,也没有好隐瞒的了。
“父王当年远赴扬州,为的就是查探私盐之事。可天有不测风云,遇上扬州发大水,河堤决口,永远地留在了扬州。父王当年已经拿到了相关证据,甚至决定兵分两路,故布疑兵。可蹊跷的是,护送回京的账册都是假的,另一队人马甚至了无踪迹。”
顿了顿,水溶继续道“南下之前,父王从未离京,与江南官场众人交集不多,唯一能让他信任的,就只有巡盐御史林海,岳父离京之前,两人私交甚好。”水溶没说的是,水轩去世后,他去了扬州,见了林海,可惜无功而返,后来借秦可卿的葬礼,接近贾府,也是为了查清账册的下落。
后来,林海任上而亡,朝廷却选择了视而不见,不见任何恩裳,也跟此事有关。皇上觉得他与甄家狼狈为奸,助纣为虐,而忠顺一脉,从未将其纳入他们的羽翼之下。
当年的事情真相究竟如何,黛玉无从知晓,可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后面的事情,水溶不说她也知道,父亲没有交出账册。
现在想来,当年她催促着赶路要紧,琏二哥却总以她身体不好为由推脱,到扬州后,她也只仅仅见了父亲最后一面。父亲死后,琏二哥带着她在江南逗留那么久,父亲临终的总总愧疚,还有扶灵回乡时见的那一场大火。当时她沉浸在悲痛中,无所察觉,现在看来,父亲的死,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想起那美轮美奂的大观园,想起早已入不敷出的贾家,她只觉得心惊。贾家当年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父亲的死,究竟与贾家有没有关系呢,或者说,父亲的死,跟贾家有多大关系?
“黛儿,之前的事,是我的错,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就只有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溶已经坐在床上,轻轻搂着黛玉,将头搁在黛玉肩上,低声诉道。
良久之后,黛玉才抬手抱住水溶,靠在他怀里,轻声说了声好。后宅之中,远没有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风,她已然过得那么辛苦,他当年又是如何撑下来的呢?
茫茫天地之间,她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他了。父亲去世多年,她未曾查明真相,也未曾南下祭奠,父亲坟前,该是怎样的荒凉。
时光如流水,万寿节这一天,普天同庆,四海来朝。
御花园早已装扮一新,绣幙相连,笙歌四起,处处繁花似锦,歌舞升平,世人都莫能描画尽致。
靖安朝的男女大防并不严苛,这次寿宴,文武大臣与□□女眷并未分开设宴,不过是隔着几道花障罢了。
宴会上热闹非凡,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黛玉与这些女眷本就不熟,看着她们端着假面,彼此寒暄敷衍,言笑晏晏,只觉得无聊的紧。
抬头看了看斜上首的元春,与省亲时相比,憔悴了很多,盛装华服都掩饰不了。黛玉又转头看了看兴致高昂的贾母、王夫人,只觉得很无趣。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荣耀,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是否真的值得?外祖母的疼爱,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茶点,品戏文,御花园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黛玉默默地旁观着别人狂欢热闹,远远地看着贾母往这边行来,垂下眼,悄悄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猜疑之心一旦生根发芽,很快就会长成一颗参天大树。父亲的死依然迷雾重重,贾家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她不敢深思,却也做不到,再拿着那份养育之恩来自欺欺人。
“林姑娘。”
柳嫣然一直想找机会会一会这位大名鼎鼎的北静侧妃,宴席上一直关注着黛玉的动向,见她带着人悄悄出来,忙不迭地带着人跟了上来。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不过一个孤女,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姑娘是在叫我?”黛玉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姑娘,有些诧异,进京这么多年,她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贾家的几位姐妹,并不认识其他的闺中密友,眼前的少女,更是素味蒙面。
“我家小姐是定安侯府的。”柳嫣然身边的桃红忙忙地开了口。
黛玉了然,算是王府的亲戚,只不知这位姑娘为何对她有着浓浓的敌意。
看着司徒瑜的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司徒瑾提着酒壶,悄悄退了出来,可能是在江湖漂泊太久,适应不了这份喧嚣与荣耀。刚刚转过几条回廊,就看见黛玉与一姑娘站在檐下。
京中的权贵圈子其实并不大,他又曾特意打听过北王府的事情。不过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然君子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私心里,他甚至希望这位柳姑娘能大胆一点,逼着黛玉离开,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她走。
等着皇帝接受了文武百官的进献祝福,又按着规矩赏赐了高低百官后,这场宫宴的大头也差不多尘埃落定,吵吵闹闹的丝竹之声扰的人头疼,水溶借口醒酒,从席上退了下来。
以前不曾觉得,现在却觉得宫宴难熬的紧。看惯了心口不一的假面,就会更加渴望那些纯粹的美好。此时此刻,他无比的想念黛玉。
向着女眷的方向走了几步,却看到几步之遥的司徒瑾。对于忠顺王府的这位公子,他并不了解,传闻他一直行走江湖。顺着司徒瑾的视线,却看到了廊下的黛玉和柳嫣然。
或许是出于男人的本能,他确信司徒瑾看的是黛玉而不是柳嫣然。
难道两人认识?水溶摇了摇头,黛玉一直养在深闺,如何会认识司徒瑾这个江湖人士。
柳嫣然毕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尽管她心悦水溶的事人尽皆知,可要对方正经的妻妾面前宣誓主权,她说不出口。她的教养,并不允许她为了一个男人,对着黛玉恶语相向。
“黛儿,你怎么出来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表哥,你怎么过来了?”柳嫣然听到水溶的声音,忙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然后笑着转过身迎上去,拉着水溶的袖子,开心的问道。
“我来看看你表嫂。”水溶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心绪有些复杂。
他承认,对于这个小姑娘,当初他确实是用了些手段,哄着她对他一往情深。他的行为并不光彩,如果不是黛玉,他也愿意娶她,可现在他已心有所许,不能一错再错。
水溶的出现,打破了黛玉跟柳嫣然两人间的尴尬模样。迈出的脚,转了个方向,她没错过柳嫣然欣喜的模样,也没有错过柳嫣然伸出的手,那般娴熟。
水溶拉住黛玉的手,笑着对柳嫣然道:“你表嫂身子不好,我过来看看,夜里天凉,我先送她回去,表妹请自便。”
从司徒瑾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两人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柳嫣然看着水溶的背影默默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走吧,回去吧,免得娘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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