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起身掀了帘子出了堂屋。明哥儿正站在离她两三步远的石阶上,正戒备的望着来人。
悠然向门口望去,来人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大约是被这声响骇住了的缘故。脸白的吓人。仔细一看,竟还有些姿色。颇有些弱柳扶风之态。只是身上的大红刻丝银袄并绿色襦裙上都沾了污迹。
妇人似才回过神来。瞧见自己裙袄上的水迹,登时柳眉倒竖,嘴里叫嚷不停“这是哪家的规矩!还没进门呢,不说端茶迎客,倒先使起绊子来了!”一面嚷着,一面拿手去擦,却弄得身上愈发脏乱了。
悠然跨过台阶紧走几步,一把将明哥儿拉入怀中,只冷眼瞧着,并不说话。
那妇人见状,又刻意往前走了几步,眼只瞄着悠然,扶了扶鬓间松落的发钗,清清嗓子道“怎的连个招呼都不打?也忒没规矩了些,见了长辈不说行礼,连话都省啦?”语气咄咄逼人。
悠然闻言皱着眉打量着妇人,只把她看的发毛,率先移了视线。“不知是哪家的长辈,我大病初愈,以前的事不大记得了,还请您见谅。”态度不卑不亢的答道。
悠然心道,我都这么放低姿态了,您倒是自报家门啊赶快。
“啊哟,要真论起来,你们还得唤我一声堂婶呢。”妇人笑道。
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妇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方素帕,低头拭了拭眼角,悲声道“可怜我这大哥大嫂,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可怜见的,以后留你们这一双儿女可怎么过啊...。”妇人没去注意悠然拧巴到极点的表情还有抽搐的嘴角,自顾自的哭了起来。
悠然看着这让人无语的阵仗,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演技,也忒假了些...,要说其中没猫腻连对门二大爷家的狗都不信!你说你好歹换身衣服再来做戏啊,这衣服艳的,啧啧啧...准备的也太不走心了。
悠然轻咳了一声,调整了下情绪,慢悠悠的回答道“恕我直言,没认出您来,着实是记不得了。”她转头问正沉浸在妇人演技中的明哥儿“咱家有这一门亲戚么?”明哥儿反应也快“没有!”
掷地有声。
那妇人脸色一变,正要理论,忽然一盆水从天而降。把她淋了个落汤鸡一般。那妇人正要大骂,春兰姐一手扶着腰施然进了院门。手里的铜盆“咣”一声摔在妇人脚下。唬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哪里来的破落户儿,打秋风竟打到这里来了,也不看看人家家里的境况,居然上赶着认亲戚来了!打量着谁不知道你那二两轻的骨头缝里存的什么好心似的,我呸!”
说着一口啐到妇人脚下。“我竟白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正经亲戚上门,人家父母重孝不过一月,便穿红着绿来拜访的,哪来这么不着四六的亲戚!我看你这雪中送炭是假,趁火打劫才是真吧!”
那妇人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暗自咬碎了银牙,却强辩不得,心道,好晦气,本想着先稳住了这两个小的再说,谁知却杀出个母老虎来。
当下也不多做纠缠,只对悠然喊道“你们的确该唤我堂婶的,只是近两年不大走动,所以不认得。原想着亲戚一场,若有什么难处可与我说,如今看来,这亲戚是做不得的了!日后若有事,可别敲我的门,我可是不认的!”
自认为撂下狠话的妇人匆匆走了,脚下犹如生风。
悠然看的叹为观止。
春兰姐看这妇人落荒而套,尤不解恨,又啐了一口。回头见悠然明哥儿姐弟俩仰着头呆愣愣的望着自己,老脸一红,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屋去!
见他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似是叫吓住了,又好气又好笑“这才到哪!以后遇见这种人多了,给一巴掌都算轻的,你们还有的学呢,还不快些进屋去!我还要看摊子去呢,你们自己顽吧,别忘了去我们家吃晌饭,记得锁好门啊”见二人应了,才放心带上门离去。
悠然今天也是被春兰的剽悍言行给镇住了。只是她想不明白,他们姐弟俩都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真有人上赶着认亲戚,若是正常走动倒还罢了,只是这亲戚也忒不靠谱了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祖宗的九字真言看来到啥时候都有用啊。
她实在是想不出缘由来。顾父逝世前他们家的家底都花的差不多了,杂货铺也是一早就盘了出去,说句老实话,除了在顾母生前常用的小匣子里找到的几根钗环并几两散碎银子之外,她还真没什么发现。
等等,难道说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被遗漏了?不应该啊,明明之前仔仔细细的翻过了一遍,边边角角都没放过,到底哪里遗漏了呢?悠然无奈的耙了耙头发。
明哥儿好奇的看着悠然在院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本来就乱的头发更是不能看了。
悠然猛地顿住脚,房子!是房子!她脸色一变,就是这个。顾父并没给他们留下什么钱钞,只有这座独门独院的房子。那么...悠然苦笑,她的那个爹也太省心了吧,居然没对这个房子做出具体安排,他怎么就确信两个孩子能守的住呢。
今日来的是个色厉内荏的无知妇人,饶是悠然换了壳子,若是那妇人一意孤行撒起泼来,她扪心自问,还真不知道怎么去应对。
若来的是态度强横的男人,她跟明哥儿都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他们到底要从自己这里图什么呢?房契!可那些有企图的人不会明抢,那样吃像太难看了,况且双尾巷的邻里也不会干看着。
偷?别开玩笑了,没有官府出具的买卖文书,即便是真的被偷了,她也能请了中人与双尾巷众人去官府重新开具证明。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官府对财产保护什么的还是相当敏感的。悠然能知道这些,曾是官府有文书记录的中人王大娘功不可没。
那么,最容易的方法是什么呢...悠然的视线落在了无聊的快吐泡泡的明哥身上。
正午的阳光分外刺眼,悠然眯了眯眼,头似乎有些蒙了。显然如此烧脑的阴谋论不适合她,但是没办法,这会儿她倒是想自己迟钝一点了。无奈受过各种烧脑电视剧荼毒的她简直能把这脑补成年度大戏好么!
比如说...血脉亲眷赶来,执意要过继明哥儿,那么作为唯一的财产继承人,房契到手简直是理所应当,再比如,就像今日来的那妇人一般,想要带了她跟明哥,有了“抚养权”在手,今后无论是将房契卖了或换了,都无人置喙,真是有好事者问起,一句“家计艰难”足以堵住众人口舌。
毕竟在这个时代,族法宗规高于一切,很多时候只要不是影响恶劣的“刑事”案件,官府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基本上是民不告,官不理的状态。官老爷也是要政绩的。
咳,这脑洞开得是有些大了。不过...悠然垂了眸子,若真有那么一天,她跟明哥儿会被悄没声儿的卖了也未可知.
她凝神盯着明哥儿,如今,这孩子与她,是彼此的唯一依靠了。
明哥儿察觉到悠然的视线,乖乖的把脸凑了过去,一副任君品尝的乖巧模样,带着牺牲色相的毅然决然,看的悠然一阵火大,一巴掌拍到明哥儿屁股上“过来坐好,阿姐有话问你。”悠然严肃着脸问道。
“今天来的那女人,你之前见过没有?咱家到底有这门亲戚没啊?”
明哥儿瞪圆了双眼“阿姐你真不记得啦”悠然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又痒痒了。
“那是文哥儿的后娘,以前谢氏婶婶在的时候阿娘还带我去过他家呢,文哥儿可聪明啦。阿娘还嘱我好好跟文哥学背书呢,文哥背的可快啦,阿姐...”
明哥儿仰了头,悠然一看,眼圈已然红了,长长的睫毛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地上,刹是可怜。“阿娘,阿娘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悠然几乎想仰天长叹了,这又是那里来的神转折!不是正好好说着话的么...。
只是小家伙着实可怜,想必他也是憋了很久了吧。父母接连逝去,似乎连让他缓冲的机会都没有,别人哭,他只跟着哭,哭完了却是一片忙然,别人摸着他的头道“好乖”,可他只想听娘亲笑骂他“调皮”。
别人眼中再不知事的年龄,该懂的也还是懂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渐渐知道自己磕了碰了后不会再有人给他缝补衣物,在他睡着后为他在伤处抹上沁凉的药膏,也不会再有人守在他下学的路上,身上藏着油纸包,由着他上窜下跳的“寻宝”,他知道,以后在没有那样的日子了。
这是悠然第二次觉得自己是个渣。
在这个孩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当自己是最亲的人。
悠然抱了明哥儿大哭了一场。她不甘!她怨!她恨!她怨这老天弄人!她恨这老天不公!
可她现在被人需要着,如救命稻草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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