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挽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嘴笨。

明明母子情深，可是，仿佛因为权力也约束了很多更多更深的情感。

“那些功臣，老臣，我让他们走了，也并非是与你做对，只是他们于朝有恩，于我有恩，我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碍你的眼，干脆让他们都走了，如此，也算是保全他们一命，也不为难你，免得你拿这些老臣不知道怎么办。”李君玉道：“母亲这一生，发过誓，必不会辜负这些老臣旧臣，以后你当政，若是他们不识趣，撞到你手里，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他们虽对你无恩，也无情份，可是你若有一点孝顺之心，莫要为难他们，如果真有人犯事，保他们一个善终……”

“母亲？！”李耀听着李君玉疲惫，有那么一点哀求的语气，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他扑嗵一声跪了下来，痛哭起来。

“答应母亲，定要守诺，莫要反悔。”李君玉道：“他们都很乖，必不会犯事的，这一点你放心……”

“母亲，母亲，何至于此啊，我不当皇帝了，我只想母亲留在我身边……”李耀哭着抱住她，他的母亲，是何等耀眼之人，当年以开天辟地之能，建国立朝，开创了女子大治之时，可如今，她却用这样的语气来求自己。

他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为何却……

“傻瓜！”李君玉道：“趁还有母子情份的时候，早点交接就好了。恋权不放，只会加深裂痕，悲剧不能在我这里上演，我知皇家这种事必不能免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李耀痛哭不已。

“你父君教你的，不要忘！”李君玉叮嘱道：“背负了江山，就要做个好皇帝，莫负子民，莫负心！”

李耀点头，哭着道：“……母亲，儿子不孝。”

“你是我与你父君的骄傲。”李君玉叹道：“你太聪慧了，聪慧的让这座江山有了能放心交付的主人，只是，多多少少的缺了那么一点人情味和亲情，世事无完美，罢了……”

李耀抱着她的腿不肯放手。

“去吧……”李君玉道：“以后多陪陪太后，让太后为你挑选后宫妃嫔，一定要她掌眼，可知，你已及冠，我与你父君也能放心了……”

“母亲就不能不走吗？！”李耀道。

“一生都在征战，忙碌，老了想去看看这座江山，江湖，山山水水，若不是太后年纪大了，我也会带着她一起……”李君玉笑道。

李耀心一紧，道：“母亲若带着太后走了，以后定不会再回来了，太后留下来吧，儿子一定会好好照顾祖母。”

“也好，我也是此意。”李君玉笑着道：“去吧。”

李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眼中全是热泪。像个要被丢弃的小狗似的。

李君玉有点不忍心，可却狠了狠了心没有再看。

太子一走，沈君瑜也到了，道：“可是心中不好受？！”

“这孩子控制欲太强了……”李君玉头疼的道：“现在不走，以后关系只会变糟，走吧，咱们也要打包些东西，先假装去名山，再转道去千机山，说真的，这孩子，有时候我有点怕他，他那双眼睛，太锐利了，我这个人又没啥心眼，真怕被他看穿了什么……”

“你竟怕自己的孩子……”沈君瑜哭笑不得。

“权力是一头猛兽，能改变人，除非有一天他能理智的驾御好它。”李君玉道：“但他现在还不太够。”

“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沈君瑜道：“连你表姐都去了青州找楚侯了，她都能说放就放，咱们有什么好不放的。”

“也对。”李君玉笑了，道：“文轩这个孤家寡人，这么多年都未成家，他要归隐，能去哪儿啊，江湖，草庐？！”

“他现在无官一身轻，青蛇会去找他的……”沈君瑜道：“莫忧心了，早早安排，咱也早点走。免得耀儿真把咱们留下来，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李君玉笑了。

长乐宫，东宫之中。

李耀阴晴不定的坐于御案之上，底下的宫女道：“陛下说，有点怕太子……”

李耀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眼睛下面，是一片阴醫。

他知道自己已经贪渴权力的滋味，控制欲也越来越强，他几乎有点压抑不住的想要疯狂的留下他们，留下这一份他唯一的亲情……

他没有兄弟，没有姐妹，只有父母两个长辈，以及太后，其它再无所有。从小到大，他没有表兄弟，或是亲近的同龄人一起陪伴长大，他尤其的想要留下这一份亲情……

可他却也在拼命的压抑着这份控制欲，他怕自己失控，在权力之下失控，会毁了一切……

他知道现在的他很危险，危险的让母亲都有点怕了。

她怕什么呢，她怕的也许并不是控制不住这个儿子，怕的只是将关系弄的更糟……

李耀反复的想，是他毁了这一切。

他的性格中有很大的缺陷，他的心态也远远不及李君玉，他太年轻了，也太浮躁了。他对权力，不是控制，而是差一点被它所左右。

而母亲，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的亲情，她的功臣，全都信任她，全都爱她。

她从没有弄糟过任何一切。她让他们退了，他们竟然全都退了……

李耀知道他真的有很多不如母亲的地方，他差一点就臣服于权力了，可是……他不能，也不能弄糟这最后一点余地……

李耀有点难受，宫女退下去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宫里宫外，他全部放了人，他想掌控所有权力，甚至包括母亲和父君身边……

皇家无亲情，他也许做不到了，也许母亲是特殊的，从来都是特殊的，她自始至终并非将江山放第一位，这一点，他李耀就做不到……

“母亲……”李耀喃喃，想起小时候，母亲教他拉弓骑马，父君教他读书，教他农时，教他种地，教他要有一颗仁心……

殿内很大，很空，他突然泪流满面，满身寂寞。

他曾自以为学到了父母双亲所有的本事，然而，终究是皮毛，精髓……早已经在他的自大中，被他弄丢了……

孤家寡人。

寂寥的，空的，空旷的宫廷深深。

他觉得这宫殿很大，尽管现在的宫中，他已经进满了人。那个时候呢，母亲与父君大约从来都没有觉得这里空吧，哪怕那时没有几个人，他小时觉得空的心烦，可是现在……才知心中的旷野，无法填满……

他是个不孝子。

李耀哭的很懦弱，也是他最后的一次懦弱。

心中越空，越需要权力来填满。

他知道，他一定会是一个明君，一个好皇帝，一个能开疆拓土的好皇帝。就算到老时，没有人与他分享也没关系。

为了这，他愿舍弃一切……

泰山禅让，女帝退位。从此女帝时代成为过去，新的一代明君统治已经开始。

天下太平，盛世之像。

李君玉与沈君瑜从江湖中消失了，去了千机山。

李耀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去碰，他不敢，这也许是父母的底线，若是碰了这，他也许什么就不剩了……

消息传到戎族，顾修有点恍惚，喃喃着道：“……她竟就这么退位了吗？！她还这么年轻。”

“新帝不是个省油的灯，野心勃勃，欲开疆拓土，盯上了北边……”谋臣道：“中原兵强马壮，百姓富足，自豪，王爷，咱们现在还有侵伐之机吗？！”

“侵伐？就算她退位了，她的儿子，也不是好对付的，”顾修道：“这小子，我查过他不少事，他是个心狠手辣的，还比她更没有仁心，可没那么宽容，不要招惹他……”

“王爷，”谋臣悲从中来，“中原大治，王爷白发已生，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顾修为了己族富强，一直很苦很累，才在中年，却已生白发，谋臣看了心中万分的心酸。

“有生之年啊……”顾修笑了笑，道：“她就是我的克星，你说是不是，就算她现在退位了，依旧是我杀不了，得不到的人，依旧是妄想而已。”

“王爷还在想着她吗？！”谋臣道：“她这样的人，王爷抓不住的。”

“她是天上的飞龙，而我，是世间只能仰望的土龙，纵然有志也飞不了天，我认命……”顾修笑的有点苍惶，“这一生，戎人能在我手中富强，摆脱中原控制，就已经是我一生的余愿了。其它，别无他念。”

谋臣哭了起来，道：“她虐了王爷这么多年，说退就退了，真是，真是不甘心呐，王爷这些年，这些志向，算什么，算什么？！”

“她这样的人，心中装着天下，又怎么会装着我的不得志呢，”顾修笑着，却释怀，道：“回吧，王后该来送汤了。”

谋臣抹了抹泪，退下去了。

王后端了汤过来，道：“王爷今日要去看姐姐吗？！”

“我喝了汤去看看她，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回来……”顾修道。

王后点头，收了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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