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一场大雪过后,来年又是风调雨顺的大好一年。
这是江湖纪元6789年,开春前一场大雪,没有引来太多人抱怨,均是裹着厚厚的棉袄大氅,望着天空落下鹅毛大雪,喃喃感慨日子节节高升。
这一年,是龙玄帝母后离世的第七十个年头,也是龙玄帝登基所算龙玄历六十七年,天下歌舞升平,一派盛世的景象。
自江湖纪元6759年后,龙玄帝御驾亲征,评定北方蛮族,没了蛮族侵扰边境,龙灵王朝已许久不起兵争。出奇的是,龙灵王朝每年兵部开销依旧不减,还有逐年上升的趋势,保持着王朝每年收入的五分之一。龙灵王朝虽太平了三十年,但常驻兵力一直保持在五百万以上,且日日勤练苦修,不见荒废。这一点让无数人捉摸不透,喜观时政的人大多细心揣摩,便把目标放在了西边天险长崖之后的广袤土地。
他们料想着,这位勤于社稷心怀天下的圣皇龙玄帝,恐怕又将目标放到了长崖之后,准备再次拓宽王朝边疆,成就无上史名。于是无数读书人早早准备,将许多赞颂出师和凯旋归来的锦绣文章揣在心里,时时雕琢只等着有时日用到。许多武官们更是摩拳擦掌,心下按捺着要在新的土壤上策马狂奔,开疆扩土亦能做一代名垂千古的武将。
大多数人都在心底感慨,一世明君励精图治下,才有大好儿郎们大展拳脚的舞台。
江湖纪元6789年1月,这位摄政时的屠夫太子,一纸太子令让文武百官两股战战的血腥皇帝,如今臣民称道的圣皇明君,下了早朝便又赶去了公主府上。
龙玄帝龙三此时已有九十七岁,没有拉下武功修为,得幸竟在五十八岁时开启意境,踏入意境级高手之林,平添了五十年寿命,是以此刻也不显老态,倒更像个刚过半百的中年人。
六十七年帝王位,龙三已是养出了雍容仪态,举手投足间沉稳大气。两目中隐见有精芒流转,显得神采奕奕。方正鼻下是两抹浓须,梳理得极为齐整,乌黑中倒也有了几丝白色,却不怎么显眼。脸上方正肃穆,不常露喜怒,叫人难以揣摩他心中所想,倒是标准的帝王之相。
依旧是那辆马车,稳稳停到了公主府后门,换下龙袍身着一件丝绸长袍的龙三下了车,当年小太监此时已呈老态,手脚倒还算麻利,立马给龙三披上一件紫貂毛的大氅,这才与那老车夫垂首站立在马车前。
龙三显得兴致极佳,红光满面地自顾自推开公主府的后门,闪身进去不忘把门合上。
等龙三走了,那公公和马夫才松下口气,疲惫地倚靠着马车,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这两人均是常伴随圣上的人物,时常见着面,时日久了竟成了老友,深厚感情大部分就是在这公主府后门,等待龙三回来时相互闲聊建立起来的。
“李公公啊,我觉着圣上与驸马兄弟的关系那是真个儿的好,甚至要比过我俩。”马夫满脸沟壑,两眼已有浑浊,唏嘘着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圣上爷来这公主府的时间,比去皇后寝宫都要多出几倍儿去。”当年的小太监,如今也是满脸皱纹,百无聊赖地随意摇摆着拂尘,沉着嗓子有些怪异道:“你是没见过每年给公主府的赏赐,哪次不是一车一车?哪次不是堆满了价值万金的珍贵玩意儿?”
马夫一脸惊诧,努力撑开脸上皱褶想要表示惊讶,啧啧嘴道:“可惜就是没眼福,从来没有幸见过这位圣上兄弟驸马爷。”
李公公忽然眉头一皱,低声提醒道:“我等随为圣上亲随,但也需谨记妄议皇家之事,换个话题。”
马夫闻言登时一惊,他们都是随了龙玄帝六七十年的老人,自然知晓当年太子令时的血腥。虽然这数十年来龙玄帝均是和颜悦色,甚少龙颜大怒,但马夫和李公公依旧在心里埋着当年的影子。马夫又耷拉着老脸,嬉笑着与老太监讲些各大臣的家长里短去了。
龙玄帝独自走在公主府后院里,龙行虎步一般,踏步越行越快,愈发接近王故和云依常在的庭院,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绽放开来。
待他越过那块假山,小径前方一片粼粼湖水又出现眼前,明快优雅的琴声飘荡过来,湖水更远处的石台上,王故仍旧一袭青衫缓慢而优美的练着剑。
龙玄帝每次踏进这里,都会在心底感叹,待岁月匆匆过去,他这感叹便越发浓重。只见两人模样根本没有什么变化,王故依旧是中年男子,平凡脸上寻不到一丝岁月的痕迹。而龙三的妹妹云依也是如此,一副中年美妇的模样,日日慵懒地坐在古琴前,妇髻高挽下一颗精致的美人螓首,两眼随着王故动作,却是在发呆,双手依旧青葱白嫩,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
岁月从不在他们身上逗留,更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当龙玄帝龙三渐生白发,静心保养的皮肤也有了细小皱纹时,每次见到这两个容颜不老的男女时,他承认自己的心里甚是嫉妒。这嫉妒只会在初见时在心底滑过,不会遗下什么痕迹。
龙三也是个坚毅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励精图治操劳国事之下,依旧能踏入意境,向天借来五十年光阴。他心里清楚,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而王故与云依选择的是另一条道路,选择不同,得到的和失去的自然也不会相同。
今天是个好日子,龙三甩甩脑袋,将这些思绪都尽数抛开,一脸笑意的坐到云依旁边,见茶几上有瓜子,便一把抓来兴致勃勃地瞌了起来,那模样倒像个看戏的商贾。
云依蹙眉,侧目瞪了自己哥哥一眼,想是嫌他噼里啪啦嗑瓜子的声音扰了清净。龙三哪会管她,两眼无辜地瞪了回去,一面更开心地瞌着瓜子,一面笑容满面地看着王故耍剑。
“今日兴致怎么这么好?”王故见他如此,索性不再练剑,也踏步过来寻了个蒲团坐下,也笑眯眯地打量着龙三。
龙三磕着瓜子,口中不忘言语道:“朕哪日兴致不好?”
“前段日子,你不就是一脸愁眉苦脸么?”王故也不会给他面子,直接讲道。
“那几日江湖人又作乱,险些把朕的扬州城都给毁了,你说朕能不怒么?”龙三被王故一揭底,立马又想起那几日的扬州之乱来,心下忿怒道。
王故好奇问道:“那今天怎么又心情好了?”
“朕听说他们在找什么离开的钥匙,”龙三忽然又欢喜起来,神秘兮兮地道:“于是朕也放出一个假消息,说钥匙数十年前就在武当派掌门密室里了,你说那些江湖人会如何?你说朕高不高兴?”
王故一听哭笑不得,心道随欣那老道士恐怕要倒霉了。
“正值母后辞世七十年,朕计划了许久,这一次就要在武当山下将这些无法无天的江湖人一网打尽!”龙三继续嗑着瓜子,双眸闪着亮光,兴致极佳。
此言一出,云依都给惊得回神,与王故对视一眼,发现相互都是惊愕。
龙三一直不喜江湖,云依和王故都是知道的,许多年前便是如此。等他和云依的母后吴沾衣葬身一线崖上后,这位皇帝似乎便将整个江湖一起记恨上了。以往听他说要踏平江湖时,王故和云依总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哪里想到龙三居然恨江湖恨到这般地步。
王故忽而想起传闻,说这几年龙玄帝练兵不止,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哪里是什么还想开疆扩土,居然是想将江湖都一举毁灭。
“你……可知江湖有多大?人数有多少?”王故无法正面反对,只好试着沟通,试图打消龙三这个疯狂的念头。
龙三眼中精芒一闪,嘿嘿冷笑道:“朕这数十年谋划,你当朕是玩假的?漫说是人数多少,就是各门各派各个帮会里超一流高手的真实人数,还有意境级高手的真实人手,朕手中都有确凿数据。”
王故哑口无言,思量半响又问道:“你又可知真正高手有多厉害?”
龙三眉毛一扬道:“朕自身便是意境级高手,自然知道高手的厉害。但朕谋划已久,自然有把握对付他们。”
皱了皱眉,王故看向云依,云依乖巧地点点头,身如流光一般刹那便上了石台。龙三呆滞了片刻,觉得自己的妹妹忽然有些陌生,因为这样的身法和速度,简直超越了他的认知。
云依双眸变化,呈现满目银白。龙三暗自点点头道:“这应该是与我一般的攻击意境,只是……怎么有些不同?”
“这意境……”王故声音飘渺幽幽道:“名为执守。”
龙三正要发问,却被云依的动作一惊,连手上瓜子撒落一地都不曾注意。
云依身体居然漂浮起来,离地足有两丈,双手亮起淡白色毫光,她身后那湖水震荡不休,随后旋转着抽离出两道如龙卷般的水柱,扭曲蜿蜒又晶莹剔透,仿佛受到召唤般朝云依两手射来。
龙三在下一个瞬间,两眼倏然睁大,呆滞中带上了惊恐。因为他不知道为何,上一个瞬间云依还在石台上,离他最起码十丈开外,可是还不足一个眨眼,似乎只是一个瞬间,一对银白色的哀怨眼眸已经凑到他的脸前,相聚不足一厘米,只叫他瞳孔骤然放大,像是在接近死亡一样。
再一个刹那,云依一对诡异眼眸遽然后退,那两道急速旋转的水柱如龙蛇般刺向他的面庞,使得他脑袋条件反射的猛地后缩,那水柱来势更疾,却在他面前停住。龙三呆滞着不敢动弹,因为肌肤已经能感受到湖水的微寒,也能感受到水柱里面蕴涵的庞大力道。
那两道近在咫尺的水柱,就在呆滞着的龙三面前轰然炸裂,碎成无数晶莹的水珠。水珠也不落下,密密麻麻好似无数钻石般围绕在龙三周身,璀璨如星辰银河,下一瞬又悄然流转,宛若两道天河般与龙三擦身而过,回到云依手中,围绕她那白芒熠熠的双手旁流转不休。
那双闪着白光的素手缓缓抬高,无数水珠随之升高,但听云依轻启朱唇,似是无声清叱,水珠尽数消散无踪。下一个瞬间,一切归于平静,而龙三面前,只留下两条极细的水丝,显然经过了极速飚射,才能形成这样的形态。
那两条水丝如同针尖,正对着龙三双眼,好似只要丁点儿力道,就能一举贯穿龙三脑袋一般。龙三睁大双眼呆愣着,没有注意旁边王故朝云依递去一个眼神。
云依面露轻笑,双眸银白褪去,身似游鱼飞鸟倏忽折转,又坐回两人中间,杵着脑袋发呆弹琴去了。
龙三眼前两条水丝缺了控制,散落下来。他兀自呆滞着,双手有些颤抖。一切发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云依起身落回中间不足一息,要不是他丝绸上尤有两条水渍,龙三只会觉着产生了幻觉,好似一场春梦了无痕迹。
“这……这……这……”
龙三回过神,冷汗细密爬满脸庞,他脸上青红瞬变,一时呐呐着说不出话来。
“这才是真正的江湖高手。”王故擦拭着那柄可成长无情剑,轻声道。
“朕从不知,朕的皇妹武功如今竟达到这等高度。”龙三谓然一叹,目光奇异地望着身旁坐着的女子。目光一闪,他迟疑着问王故道:“那……你呢?”
“我此刻不如她。”
听得王故如此说,龙三反而更加惊疑不定,总觉得王故应该比云依还要强些才对。他却也没有出口质疑,只能咬牙再问道:“你说江湖中的意境级高手,都有如此水平?”
王故嗤笑一声,连云依都不由得面带微笑,仿佛龙三忽然成了白痴。所幸王故淡淡道:“这样的高手,才是真正的意境级高手,江湖中如今不足十人。”
他刻意将“真正”两字稍微咬重,也不知龙三能否听得明白。待问完问题,龙三眉头紧皱,兀自在思量。被云依展现出来的实力震骇到,他终于开始再次衡量江湖人的实力,考虑自己筹划数十年的计划是否还要实施。
王故见龙三正在思考,目的达到也就不再影响他的抉择,便自起身来到石台继续练起剑来。
龙三皱眉思索了足有三个时辰,脸色变幻不定。随后他猛地起身,一脸平静不言不语,踏步离开。
行到小径上,他立身在小湖边回头看向王故云依两人,平静一笑道:“朕二十岁时,便存了这个理想,如今已尽了最大努力,怎可能因此而心生畏惧?怎能因此而轻言放弃?”
“这是朕的天下,朕手下五百万精兵厉马,何物能让朕畏惧?”这问像是自问,也似是在为自己打气。
“天下何物能让朕畏惧?”他又重复着朗朗高喝,随后面容愈发舒展,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
王故流畅的剑势忽然停止,他侧头望向龙三离去的背影,神色隐隐复杂,片刻只化作一声轻叹。
江湖纪元6789年1月份,无数分散在各省各城各地的王朝兵马悄然流动,叫人分不清有何大动作,所幸这样交换守地的事情在龙玄帝执政期间乃是常事,即便是嗅觉敏锐之辈,也不过疑惑这次换守的规模有些庞大,似乎全国的兵队都在活动。
武当山一百公里外,有一个军事重镇,名叫辽怀,近日也是神秘至极的活动频繁,附近常有大队兵马出没,进出镇中的竟也常见各色武将,且官职不小。
人们说或许是因为江湖将起大乱,朝廷也在多做防备,生怕江湖人杀性起来,乱屠平民百姓。这也极为能说通,因为继峨嵋派覆灭后,武当居然也成了众矢之的,江湖大小势力皆在暗中摩拳擦掌,只等这段时间里何人举杆高呼,便是应者云集。
江湖纪元6789年1月28日,属于武当的厮杀随时可能开始,或许就在下一刻,刷屏一般的灭门系统开启的公告便会响起。这时,武当山上紫宵殿中,偌大一个紫宵殿里独有随欣一个人,高高坐在象征着掌门之位的紫金高背椅上,发福的脸上早已阴沉得可怕。
他狠狠地磨着牙,眯着的眼中俱是杀气流转,觉着这江湖如今真个是疯狂了。毫无根据的一个传闻,什么钥匙什么踏破虚空的关键,真假都不知道就让整个江湖高层都疯癫了。这时候偏偏传出了钥匙在武当派掌门密室里,还被藏了数十年。
“掌门密室?掌门密室里毛都没有!”随欣才听说这消息,在名门联盟的盟主频道里勃然大怒的吼道。可惜这时候,没人会信了。
他倏然想起大约三十年前峨嵋派毁灭的那一次,点点滴滴清晰涌现心间,忽然浑身一个冷战,觉着和这次武当何其相似。
“有我在,无人能动武当。”
这句话飘飘渺渺,不知从何处传来,恰在此时回荡在空荡荡的紫宵殿里,让惊弓之鸟般的随欣险些一跳而起。
他疑惑的仔细聆听,终于从中听出一丝熟悉的味道。随后他幡然大悟,仿佛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位武当派的老祖宗,随欣有幸见过两面,知晓老祖宗武功已然通玄,高出江湖中所谓的意境级高手都不知高出几层去,有他发话,想来武当此次无忧了。
这样想着,他又转身安然坐回椅子上,面上笑了开来,总有些阴沉沉的杀意味道。
武当山天柱峰之巅,一个山洞口可观旭日东升,终日云雾缭绕。这个常人难及的山洞里居然坐着一个人,从道袍上的灰尘看也不知坐了多少年,鹤发童颜颌下五柳长须,观气象如得道仙人一般,此刻却在皱着眉头,好似在苦思一个难解之题。
问道在这个山洞里苦修了不知多少年,偏在这个时候额头微震,一个系统公告冷冷响起。这公告前所未见的古怪,居然让他冥思苦想不知所谓,也不知这消息是否会给这次武当之危带来许多不可预测的变数。
“系统公告:少林寺和尚,成就无上南佛忘我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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