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深沉，无边无际的黑如墨般沉重的气息蔓延进柔宛殿，柔宛殿装饰华丽精巧又不失大气，今日更是因为程晚如入宫，皇后便命人好生布置了一番，宫里宫外，人人无不以为程晚如从此享得圣宠，程家愈加风光无限，只是这个中的复杂，又有多少人能看得清呢。

"小姐……"镜儿立在一旁，担忧的看着程晚如。

程晚如坐在床边，火烛通明照耀之下映衬得她因粉黛施妆的脸更多了几分妩媚，眉宇间隐隐夹带着他人无法堪比的冷静，她安静的坐着，浅然一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镜儿大气不敢出，轻声回道："刚刚过了子时。"

程晚如菱唇一扬，一脸平静，淡道："不早了，就寝。"天色已晚，夜深人静，她找不到不就寝的理由。

"可是……"镜儿上前，语气有一丝不确定，"皇上还没有来，小姐不如再等一等？"

程晚如缓缓摇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浅淡道："这么晚了，皇上大概在别处歇下，不会再来了。"皇上厌恶她程家，厌恶她父亲权倾朝野独揽大权，封她为贵妃已是看在父亲面子上封的，难道还要皇帝对她宠爱有加么？皇上没有在进宫第一夜前来羞辱她已是万幸，她还奢求什么？她还有何不满？

镜儿却显得有些忿忿不平，道："奴婢去打听打听，看皇上今夜在哪里歇下。"若是在皇后处歇下也就罢了，否则歇在别的妃子处岂不是故意要给小姐难堪？小姐好歹也是个相国之女，出身高贵，宫里嫔妃除了皇后，倒要看看谁能踩在小姐头上。

镜儿转身饶过屏风抬脚要出门，却被程晚如轻轻喝住了，"镜儿，过来伺候我歇下，皇上去哪里是他的事情，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就可以，别让人落了闲话。"

镜儿旋身进来，看着她，略带焦急，"可是今日毕竟是小姐入宫，皇上既下了三书六礼，可见还是对小姐重视的，没道理今夜不会来啊。"

程晚如轻轻一笑，她的眉梢仿佛开了一朵恬静的兰花，散发着属于美人独特的香味和气质，"重视？怕是皇上恨不得一夜之间灭我相府才痛快，镜儿，不用等了，我说他不会来就一定不来。"

镜儿站着不动，心中一叹，还是过去为她卸下满头华翠，褪去鲜红艳丽的衣袍，又打了热水伺候她洗脸，看着程晚如躺下，镜儿这才退去。

程晚如静静躺在床上，心中并没有因为皇帝不来而感到难过，相反的夹着丝丝窃喜，皇帝不喜她，她也不喜皇帝，如此正好。

一入宫门，若皇帝太过注意她，今后她的任何举动都会受到限制，如今倒好，看来皇帝是厌恶极了程家，一面都不愿见她，那么日后她出入宫都可轻松，宫里的日子也不会难过了去，她的身子可以被禁锢在这里，但是她的心是不属于这里的，外面广阔的天地，即便进了这深宫，她依旧向往。

半醒半睡间忽感到有一股杀气缓缓逼近，仿佛置身之处皆被笼罩住了，天生练武培养出来的敏锐让程晚如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她起身沉声喝道："谁？"黑暗中看不清来者，却能看到一双锐利而亮如星的眼睛在看向她这边来。

房间一下豁然灯亮，她眼前出现了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长身玉立，笑容邪魅地看着她，程晚如一惊，起身行礼，"皇上。"他不是不来了么？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来此？

皇帝静静看她，眼睛射出摄人心魄的眼神，直直盯着程晚如，程晚如亦抬眼看他，静默不语。

屋中焚着檀香，因了程晚如一贯睡眠不好，镜儿夜里又进来点上了檀香助其睡眠，只是皇帝进来之后这股檀香染上了他身上散发的龙涎香，混在一起发出一股奇异香味，袅袅弥漫在空气中，让人身心在此刻松了一松。

程晚如偷眼打量着皇帝，见他龙袍着身，有意敛去了一身的凌厉，眼神中透着温雅的神采，直挺冷傲的鼻梁下是薄唇红艳如血，轻轻一勾，顿可倾倒众生，他五官棱角分明，俊美非凡，饶是她见过不少美男子，都不如他来得彻底、来得惊艳。

皇帝盯着程晚如，许久，薄唇牵起一抹优雅的弧度，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嘲讽道："程贵妃当真是与其他女子不同，任何女子见了朕都不敢如此放肆，贵妃是因何故呢？"

程晚如自知失礼，不应偷眼看他，谁知他的眼睛会如此尖利，心中虽不愿向皇帝低声下气，但仍然乖乖跪下，轻声道："臣妾失礼，望皇上恕罪。"

皇帝泰然坐下，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她，末了，轩眉扬起，半是玩笑道："朕以为，有罪当罚，方可避免下次再犯。"

程晚如眉梢轻轻一挑，皇帝虽像是在开玩笑，但凭他对程家种种，此话一出，绝不简单。

果然，只听皇帝嗤笑一声，然后说道："贵妃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有罪当罚这一条例？"

程晚如低着头跪着，轻声回道："一切但凭皇上吩咐。"心底冷笑，入宫第一天就要给她难堪，想着法子折磨她，程家的人能让皇上如此厌恶，也不知是该感到荣幸还是感到委屈。

皇帝若有所思盯着她，此女子气质果然不同，处事不惊不慌，就是得罪了他也一副任君处置的心态，程家能出此女子，可谓不简单。想法从脑中飞过，皇帝的笑容伴随着诡异扑面而来，"贵妃失礼，朕也不忍责罚，但是碍于后宫规矩，贵妃应自身做出表率，不如……"他假意为难的蹙起眉，烛火下他的眼睛熠熠发光，"贵妃入宫之前宫里并没有派司礼姑姑前去教导宫规，皇后固有失职，但贵妃才入宫，身份特殊，若朕不罚则令人感到处事不公--不如就请贵妃在院中跪上两个时辰以示惩罚，贵妃看这可好？"

程晚如微敛的神情一变，须臾，静静道："多谢皇上开恩。"

皇帝讽刺挑起眉，是他故意刁难她，她却偏偏要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可见此女子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程晚如暗暗叹气，随即起身，看了一眼皇帝，然后转身推门出去，仰头望了一眼皎洁明月，苦笑一声，跪在了地上，夜凉如水，怕是跪上两个时辰，任何人的身子也熬不住，只怕皇帝的主意绝不仅此。

皇帝缓缓走出，站在她身后沉默看她，想起程家人如何在朝廷上独揽大权，他心底就只剩下厌恶，眼睛微微眯起，冷笑看了一眼程晚如直挺的背影，弹了弹衣袖，越过她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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