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赫连青羽将她按回坐上，站在她后面，俯下身来，不咸不淡说了句，"极少见你画眉。"

程晚如镇定坐着，透过面前的铜镜看着他的脸庞线条柔和，唇角若有若无牵着一抹笑，她低眸，亦浅笑道："今日见着自己的眉有些淡，便想着描一描，让皇上笑话了。"

赫连青羽直起身子，从她手中接过黛笔，捧过她的脸，柔笑道："朕来给你画眉。"

程晚如瞪大眼睛看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笑如阳春三月，微风和煦，眼神幽深，却仿佛带了点点的神采，他修长的手美如女子，却又不若女子的手那般柔软无力，反而是充满了力道，他抬手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黛笔沿着她的眉型轻描着，动作那样的温柔，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珍宝，他柔柔道："朕从未给人画过眉，今日便给你画一画。"

程晚如不知说什么，心情有些复杂地望着他，他神情很专注认真，细细地在为她画眉，心底深处突然涌出一些异样来，那种异样却又很快被她压下去，她有些害怕，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他的温柔，却……无法拒绝。

"你的眉总是这样淡，人也这样淡……"赫连青羽浅笑，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两边的眉都叫他画好了，他笑着让她照镜子，随手将黛笔放下，然后问道："看看可好？"

程晚如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比柳叶还要粗一点的眉微微挑着，颜色浓了许多，整个人也神采奕奕起来，她轻轻道："很好。"很好，画的很好，一点也不似是第一次画。

赫连青羽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他拖过她的手走出外面，屋外并没有阳光灿烂，萧瑟的风弱弱吹着，拂在脸颊上却并不感觉到冷，满地的落叶无人清扫，赫连青羽见了，微微皱眉，道："柔婉殿的人都不用清扫院子吗？"

二人信步庭院，宁静安好。

程晚如安静答道："皇上息怒，是臣妾没有让他们清扫的。"

"为何？"他停下脚步，面对着她，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脸。

她微笑，一脸恬然，如兰花般馨香，"早秋惊落叶，院子中多些落叶，其实也是极热闹的。"是的，满地落叶也并非就萧条，至少不再是空旷的庭院，大得令人心底都有无处安放的寄托。

"早秋惊落叶？"赫连青羽轻轻重复着，随即意味不明一笑，"朕记得下一句应该是飘零似客心，爱妃想家了吗？"

程晚如一怔，想家？她微笑，坚定道："臣妾是天家的人，皇宫就是臣妾的家了。"

赫连青羽眉头又皱起，道："何必欺骗自己，想便是想了，朕也并非如此不通情达理之人。"

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翻飞未肯下，犹言忆故林。若说不想，那是假的，只是……程晚如不禁自嘲一笑，她如今是有家也回不得，父亲把她送入皇宫，赫连青羽又处处要为难于她，她还有什么家可言？

见她抿嘴不语，赫连青羽便叹了口气，轻轻拥着她，低声道："晚如……你若想回程府，朕陪你回去一趟。"

"皇上这样做，有何目的？"程晚如抬头看他，他一脸认真，没有算计没有讽刺。

闻言赫连青羽哼了一声，松开她，道："朕这么做能有什么目的？你疑心未免太重了。"

程晚如直视向他，眸光平静，启唇轻言说道："臣妾没有疑心，只是皇上的举动，令臣妾无法平心接受。"

"你的意思是不想回去看看？"赫连青羽眯起眼睛，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程晚如没有直接回答，走上前一步，与他拉近了距离，这才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臣妾如今只想知道，臣妾腹中骨肉，皇上要置于何地？"

赫连青羽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如山雨欲来，那乌黑的眸子中沉淀着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叫人看也不得解。

他还是沉默。

程晚如弯唇一笑，嘲讽倾泻而出，她转身，毫无目的地朝柔婉殿的宫门走去，秋的凉风生生从袖中灌入身子离去，仿佛抵达了四肢骨骸，冷得透彻，没有一点的温度。

不去看身后的他的表情，不再去追问他的决议，她只觉得天地之间所有的颜色都是灰暗如夜，所有的知觉都是冰冷的，她又做错了什么？她自问从入宫起便开始安安分分的在柔婉殿做一个不生事端的贵妃，她没有因为她尊贵的身份而去与嫔妃们勾心斗角，她只是企图自己安分得在有朝一日皇帝忘记了她这个人，她可以伺机出宫，去过她想要的生活，只是企图而已。他却抓着她不放，逼着她卷进朝廷之争中去，逼着她不得不与嫔妃们往来。这些都罢了都罢了，她不计较，如今她怀了身孕，身子内有一个小小生命，为人母的喜悦她尚无法去体会，却要承受着失去的打击与痛苦，她要的不多。她不要名利荣华、不要尊贵凤位，该有的她都有过，她根本不去在乎！

程晚如微笑着走出宫门，还未再踏出一步，便被身后一股力道卷入一个宽大清冷的怀中，随即耳边响起赫连青羽的声音，"你还想走？"

她挣扎，不得，安静下来，回过身去望他，依旧平淡，反问道："臣妾能去哪里呢？"她能够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知道就好。"赫连青羽脸色也不佳，沉声道："贵妃若再企图出宫，也休怪朕对你不客气。"

程晚如欠一欠身，恭敬道："臣妾不会，臣妾会安分守己不叫皇上再生气。"

赫连青羽眼角抽了抽，盯着她许久不说话，眼里有些愧疚。

良久，他方才一叹，抓过她的手臂，她瘦弱得令人心疼，他似是松了口气叹息道："朕明日起还叫太医来为你把脉，开些安胎的药。"

她愣住，久久不语。

他说了什么？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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