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西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其实对于教育,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有句很有名的话是:兴趣是最好的老师。陶西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对。兴趣还远远不够,热爱才是最好的老师。兴趣,顶多能帮助人变得有趣;而只有热爱,才能帮助人成事,能够以所做的事情立足于这个世界。
那么,有可能每一个学生都热爱学习吗?当然不可能。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所有人都热爱的东西只有一个:自由。
于是,陶西决定,给高一(六)班来一堂前所未有的体验课。
这座果园距离市区太远了,虽然出发的时候是一大早,但到达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到正空了。其结果就是整个高一(六)班都被困和热两座大山同时压迫,对把他们带到这儿来的陶西敢怒又敢言。
焦耳第一个受不了,他胖,最怕热。他擦了把汗问:“陶老师,你带我们来这种地方干吗啊?”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在“地方”前面加个“鬼”字。
“为了让你们开心啊,大家要放轻松,尽情享受大自然的赠予。哈哈。”
“陶老师,请问这怎么放轻松?”栗梓也受不了。
漂亮时尚的李珍玛不停地用手扇着脸,抱怨着,“就是,热都热死了!”
陶西含笑扫视了一圈,从汗流浃背的焦耳,到香汗淋漓的李珍玛,再到满面兴奋的班小松和看起来依旧淡定的邬童、倾城和尹柯,大声说道:“好了,所有人开始摘桔子!”
奇怪的是,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同学们真的开始享受陶西安排的这堂特殊的体验课了。汗出透了,也就不再觉得热。果园里绿植环绕,蝴蝶蜜蜂翩翩飞舞,让长久以来为学业所累的心注入一口新鲜氧气。学霸们忘了书本试卷;学渣们也忘了电脑游戏;不和的男生忘了嫌隙;爱美的女生也忘了容貌的包袱。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摘草莓,男生们则开始一小簇一小簇地嬉笑打闹着。
陶西手持一把蒲扇蹲在田间,一副标准的老瓜农look,欣慰地看着这一切。
快乐和友谊,这是本课的第一小节。
大家正玩得开心时,邬童指了指班小松的左脸,对班小松说:“你脸上脏了。”
班小松毫不犹豫地用脏手抹了一把脸,问:“还有吗?”邬童又指了指班小松的右脸,班小松又抹了一下,终于把原来干净的脸抹成了花猫。
邬童憋住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夸赞:“漂亮!”班小松这才知道自己被他耍了。这个班小松,傻就傻在这儿,可爱也可爱在这儿。
这时,一张纸巾递到了他和班小松之间。邬童抬头看了看,是尹柯。尹柯的手伸向班小松,眼睛却颇不赞同地看着邬童。邬童不快地说:“关你什么事?”
尹柯这样回答:“我只是看到有人在欺负同学,出手相救而已。”
邬童挑眉说道:“出手相救?虚伪。”接着,两人不欢而散。
班小松走向倾城问道:“他们俩怎么了?”倾城怎么会知道,她刚刚一直在摘桔子,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班小松又问:“你说,他们俩之前是不是认识啊?”
倾城有些无语地看了下班小松,说:“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之前认识。”说完,倾城也走了。
班小松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倾城说得对。他脑子突然灵闪,倾城的意思是,他是啥子咯!
过了良久,陶西爬上一处较高的地方,对同学们大喊到:“你们累不累?”
“累。”
“那你们饿不饿?”
“饿。”
“既然这样,所有人跟我一起去野餐!”所有人跟上陶西脚步走了。
同学们用篮子装桔子,再把篮子里的桔子倒在大筐子里,直到装满了两个大筐子。辛苦了半天,大家守着自己的劳动果实——两大筐桔子,在田边坐下,边吃边聊天。班小松和邬童还在为重建棒球队的事情纠缠陶西;其他的男生推搡打闹着;倾城和栗梓、沙婉聊天;只有尹柯,四处查看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尹柯脸上的焦急那么明显,不由得引起了邬童的注意。他紧盯着尹柯,直到对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迅速往草地上的一个小物件跑去。就在尹柯的手快要触到那个东西时,焦耳被推倒在草地上,几个男生则一个一个地扑到焦耳的身上,正好压住了尹柯要拿的东西。
邬童好奇极了。他看见那堆“人肉沙包”旁边的尹柯不动了,默默地等在那里,一直等到焦耳他们走开,尹柯才从草地上捡起他一直在找的东西,对着光看了看,又吹了吹,再将它珍惜地放回口袋里。邬童的耳朵轰然一响。刚才,尹柯对着光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了对方拿着的是一个棒球钥匙扣。他紧紧盯着尹柯,倾城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幕,总觉得这两人曾有过什么过节。
吃得差不多时,陶西拍拍手宣布:“同学们,我们现在要把这些桔子装袋,然后拉到街上去卖!卖的钱,所有人平分!这将会是你们自己亲手赚的第一桶金,所以大家要加油!”他每说一句,就迎来同学们的一阵欢呼。卖桔子!赚钱!分钱!每一样听起来都这么带劲。
大家高高兴兴地来到集市上,找了块空地把桔子摆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卖桔子。胆大脸皮厚的像班小松和焦耳,直接拿着篮子就找路人兜售上了;也有脸皮薄的同学像沙婉和薛铁,就在桔子陈列上做文章,把桔子摆放得整齐鲜亮。他们的桔子确实又新鲜又便宜,所以销路很不错。陶西站在一旁观察这些孩子。他高兴地看到:社会这个课堂确实与校园里的课堂大不一样,在这里,孩子们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教育。
班小松找了几个路人之后,开始懂得了什么叫“目标客户”,不再在行色匆匆的年轻人身上浪费时间,而将目标对准了挎着菜篮子的阿姨们;那些害羞的同学被班小松的成功所鼓舞,慢慢地开口吆喝、自如地与人讨价还价;邬童笑得一点都不酷了,那么温暖;尹柯和倾城则迅速找到了学霸的定位,分成两波,成了两台“人肉计算器”,迅速提供各种买卖双赢的解决方案……
目标明确、坚持、自信,这,就是本课的第二小节。
陶西看着越来越浅的桔子筐子,吆喝了一声:“就快成功了啊,同学们,就差一步了!再接……”他剩下的半句话噎在嗓子眼里,因为此时一辆黑色轿车一个利落的摆尾,停在他们面前,从里面下来的是衣服黑脸更黑的安谧。
她明显压抑着怒气,沉着声音对沙婉说:“沙婉,组织所有人回学校!立刻!马上!”眼看所有的同学都上了停在路口的大巴,安谧这才回头将炮火对准陶西。
她愤怒地责问:“家长们辛辛苦苦地把孩子们送来读书,你却把他们拉出来干这种事情!”
陶西还不解了:“什么叫这种事情?卖桔子很见不得人吗?”他这压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话。
安谧气得噎了一下,继续说:“你私自带学生出学校,根本没有考虑学生的安全隐患。如果有学生出了事怎么办?受了伤怎么办?我会按照校规给你严肃处分!”说完就自顾自地上车,开车绝尘而去。
课上到这里算完了吗?才不呢。最重要的一小节在最后。
第二天,高一(六)班正在教室里集体讨论焦耳带来的陶西被学校处分的消息。
栗梓不解地抱怨:“至于吗,体验式教学不是挺好的吗?”
“对呀,为什么呀。”其他的同学也不解。
倾城耐心解释:“问题不是在于体验式教学不好,而是在于陶老师没有向学校申请就私自带我们出校门,这是每所学校都严重禁止的。”听了这句话,同学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陶西出现了。他看起来还是那副样子:轻松、愉快、吊儿郎当。不知怎么的,现在同学们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就觉得心里有底,觉得想笑。
果然,陶西压根没提处分和安谧的事儿,笑容满面地问大家:“同学们,你们知道自己昨天一共赚了多少钱吗?”大家不约而同地一齐转头看尹柯和倾城。只见两人表情冷若冰霜,尹柯扫视了全班,而倾城则盯着自己的桌子发呆。
陶西看着发呆的倾城,说:“夏倾城,你来算一下。”
倾城淡淡地回复:“老师,我算不出来。”全班一片质疑声。
陶西:“那行,尹柯,你来算。”
尹柯站起来说:“老师,我也算不出来。”
全班讶异:“啊,都算不出来?”
尹柯接着说:“理论上,我们只需要用(出售单价×销量)-(收购价×收购量),就能算出最终利润。但是这个公式中所有的数据都具有不确定性,不可能通过计算获得总利润。”好严谨好学霸的回答。
陶西把尹柯所说的公式写在黑板上,赞同地说:“尹柯说得没错,但是,出售单价是多少呢?班小松你来说。”
班小松迅速接口:“本来我们是按20元一斤卖的,但后来好多人讨价还价,有的17元,有的18元……天哪,这计算量太大了!”
陶西点点头:“小松说得,也对,计算量太大了。而且,就算我们统计出了出售单价,那销量呢?在称重量的时候,敢问有任何同学可以确保你称出去的每一斤桔子都没有任何误差吗?”
栗梓站起来,说:“陶老师,我们刚刚说了那么多,直接数一下不就行了吗?”
陶西笑道:“没错,同学们要记住,我们不是生活在试卷上的。解决生活上的问题,绝对不是由已知数来推算未知数这么死板。我呢,已经帮大家数过了,里面一共是4700元。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们想用钱的时候,用这个方法,一个月挣个一万元是完全没有问题。”同学们响起了一片笑声和掌声。
陶西刻意停顿了一下,准备进入正题,郑重地问:“那么现在一个更死板的问题出现了,既然现在的你们都可以靠卖桔子这样的事赚到这么多钱,那么请问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愿意花上七年的时间读完本科在出来找工作呢?一个是卖桔子的,一个是大学生,如果他们两个人赚的钱差不多,那请问,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每天都在读书的少年们,却可能很少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思考这个问题。也可能是不敢去细想,生怕答案会令自己丧失学习动力。毕竟,随波逐流,比硬要追寻意义容易得多。
高一(六)班的同学们在陶西留下的问题里,度过了思考的几天。
几天后,体育课上,陶西亲自揭晓了这个答案。他让全班在操场上集合后,大声问:“怎么样,想清楚了吗?你们是为什么而学习?”
沙婉抢先回答:“是我爸让我学习的!”
陶西自然地接了一句:“行啊,这里还有位替父从军的,你是朝阳区花木兰啊?”
两人的话引发了一阵哄笑。但这哄笑里没有什么嘲笑的意味,因为,大多数人的答案,都是与之类似的。很多人学习,就是为了让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亲人感到满意,做一个所谓的“好孩子”。
焦耳补充道:“我是为了考个外地的大学,让爸妈不能再在耳边没完没了地唠叨!”
他的回答获得了不少掌声,一方面是因为有很多人感同身受,另一方面是因为,同学们中的不少人都见识过焦耳他爸——前教导主任焦安的唠叨。
见没有人再回答,陶西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为什么学习,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我今天只想说说我自己的想法。邬童——”他用眼神示意,“做投球动作!”说着,捡起一副棒球手套和一个棒球扔给邬童。
邬童还是用他一贯懒洋洋的表情戴上了手套,正准备投球,却被陶西的话定在了原地。
“快速球。”
邬童皱了皱眉。他是优秀的投手,经过专业训练来隐藏自己的投球意图,他相信自己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就泄露了身体语言。
他迅速换了一个投球准备动作。
没想到,陶西也迅速改口道:“下坠球。”
又中。邬童不信邪,再次换了个动作。
“慢速球。”陶西再次一语中的。
班小松好奇地看着他们俩,问道:“邬童?”
邬童点点头,告诉大家:“全猜对了。”他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他希望陶西快点揭晓答案。
陶西不慌不忙地说:“怎么看投球准备动作?这就要用上生物解剖学知识。大家看我的手,准备投快速球时,附着在桡骨上的指总伸肌会因为用力而鼓出。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高深?”
同学们使劲点头。
陶西继续说:“但是,如果我没有好好学习,那我就只能这么说——”他装出一副无知状,“大家看!这块肉弹出来了,这根筋也爆出来了。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的教练是这么告诉我的!哟哟,切克曼。”
大家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陶西总结道:“学习能让我变成一个更有用的人,一个有更高级趣味的人,所以我喜欢学习。我不是为了任何人,也不是为了以后赚大钱而去学习,我是因为想让自己变得更好而学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任何人强加给我的。”
同学们若有所悟,互相看看,然后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对少年们来说,陶西的这堂“引导式教育课”,比家长们日复一日的说教更容易唤起共鸣。因为人在年少的时候,更多的是通过看自己来看这个世界。我们并不真正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我们很清楚,我们希望在这个世界里的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活到后来你会发现,这一生,你无须对任何人交代,唯一需要交代的人是你自己。无论你选择怎样活,不过走过短短的数十年,在宇宙的永恒中犹如蝼蚁、犹如昙花,不值一提。
但于你自己来说,这就是全部了。如云般绚烂也好,如泥般愚昧也罢,时间一到,都如灯灭,再也无法挽回。即使如佛家说的有轮回,再世为人,又不知要待多少个轮回之后了。
既如此,走一趟,总要走得神志清明。而要神志清明,不揣一颗糊涂心混过这珍贵的一世,就非得靠学习、靠知识不可。
这一天,很多年轻的心沉静下来;这一晚,很多年轻的心注定不能成眠。因为他们第一次得到了尊重,陶西将思考的权利之棒交到他们手上的同时,也提醒了他们:这是他们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人生,他们必须慎重地走好每一步。
除了高一(六)班的几十双眼睛,还有一双眼睛从头到尾看到了陶西的“引导式教育课”。
那双眼睛属于安谧。她在校园的摄像头之后,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切,陷入了沉思。她开始有一点懂得陶西。他的举动,也许不是轻率不负责任,而是用心良苦。包括他设计了这一切,甚至自掏腰包带孩子们出去摘桔子。虽然上一次蒙家长们所用的“生物运动学说”纯属扯淡,不过这个陶西当起班主任来还是走心的,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也许,是自己太过武断了?也许,他并不像自己一开始以为的那样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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