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卓青飏第一次见到位列留云庄笔墨纸砚之首的紫毫。当日卓青飏在丹江口初见云篆等一行人,就觉得他们人才出众,品格风流,今日由古砚所引,目之所及也都觉得留云庄地处江南气韵雅致。
而此刻初见紫毫,他心中倒觉得突兀。这种突兀,貌似来源于外表气度的大相径庭,实则更多的是初见之时的心中落差。
“姑娘妙手,紫毫愿以身相试。”
众人听得这一句,只见雕花门廊外,由小童扶着走进一人,那人头发稀疏,面黄肌瘦,病色恹恹,手持木杖,虽然身穿一身缎子襟褂,但还是让人觉得毫无生机。
古砚和陈墨忙起身而扶住来人,陈墨硬挤出一个笑容,道:“青螺姑娘来了这几天,紫毫你的气色可是好多了,快就座。”
云季牧道:“各位不要见怪,这位就是我留云庄的紫毫。”说罢,便又向紫毫介绍在座的其余之人。
卓青飏不由地打量了一下紫毫,在灯火下,紫毫的眼波明晃晃的,也许那就是他对生命的渴望和期盼,今朝听到青螺这一番话,如获至宝。卓青飏只觉得那样的眼神,如同故人相见,不由地有些动容。
紫毫勉力靠在椅子上,悠悠地道:“上次吐血,而至昏迷,虽得姑娘妙手,紫毫保住一命。但回思过去,病情反复,摧残折磨,已将近二十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时至今日,我难道还是一个怕死的人吗?”
云季牧听了,不由地脸色一暗,真怕他久卧病榻,一时想不开放弃一线希望。云篆听他说得悲切,心中隐隐作痛。
云季牧忙道:“此等疗伤之法,实在闻所未闻,紫毫,你切勿胡思乱想。这个提议有待商榷,需要从长计议。”
青螺道:“紫毫之伤病,云庄主讳莫如深,不肯赐告,想必是有难言之隐,小女也实在无可奈何。只是这伤病缠绵至今,约有二十年了,我私下瞧着,倒是这养病之法,也未必有利无害,尽如人意。所以才提出断尾重生这样的一种疗伤办法。”
陈墨道:“简直胡说八道,紫毫伤重之日,我们遍访江南名医,见了奇人异士跪求出手相救,就算人参灵芝这等名贵之药也从不吝啬,这庄上人人细心,事事留意,哪一点做得不是?”
青螺道:“陈二叔且勿动气。留云庄上下一心,对紫毫哥的病情体贴关怀,小女一个外人看了也着实感动。医者,讲究对症下药,不见得用了人参、灵芝、鹿茸、雪莲就都是好的。”
陈墨听了,才明白青螺所言乃是指庸医误事,便听她再说。
“人参、灵芝,的确名贵,但是也是大补元气的药材。且不说紫毫哥所中的毒,毒性是否会被这样大补的药材激发出来,就单说他病重之时,身体底子日渐衰弱,哪里禁得住大补之物。病重之人,素来只能以清粥淡菜恢复气力,待得身子复原才能进补。”
“紫毫命途多舛,也怪不得别人。上天造人,福祸相依,报应不爽,要怪只能怪紫毫生来便多结孽缘,时至今日,紫毫惟愿报应都报应到我一个人的身上,让我在这世上受尽折磨,以偿林家世代之过错。”紫毫咳嗽一阵,这才又续道,“青螺姑娘,我不怕死,莫说是断尾重生,就是断尾一死,紫毫也愿意尝试。”
青螺道:“紫毫哥,多谢你信任我。只是,小妹的确还需了解此病此伤的来由。”
云季牧也道:“是啊,紫毫,此等大事,实在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我们更要小心谨慎。你不要忘了,你可不是一个人活着。过几天,我们庄上召开武林大会,江湖名门大派群贤毕至,我好言相求,务必请下几位德高望重、武艺出众的前辈,一起商讨医治你的伤病。”
云篆也忙道:“紫毫哥哥,事关重大,青螺姑娘定还需要试验推演,你要稍安勿躁,多加保养。”
众人一劝,紫毫才终于想得开些,只得道:“庄主,这几日紫毫也深思熟虑过了,既然做的,又何必害怕面对。”
云季牧赧然道:“你若想好了,那就由得你吧。”
云篆听着,这才知道父亲对紫毫之伤的来龙去脉缄默不语,只是在等紫毫的同意。此刻听了紫毫下定决心,要揭开尘封旧事,不由地心潮起伏。
云季牧眼见晚宴席上还有一众客人,笑道:“太湖蟹,中秋前后最为肥美,今日特别为众位奉上,吃个新鲜。各位请尝尝看。”
卓青飏等人见他们交谈内事,自己等人身在其中,多有不便,便道:“云庄主,青螺姑娘为在下配了药浴,庄里路途交错,在下心中担忧错过了时辰,便要先告辞一步了。”
云纹和未晓棠见了此等场景,便也找个理由,垂衣拱手,退出晚宴,各自回房。
未晓棠和云纹被安排在西厢房,和卓青飏所居住的东厢房相对。云纹道:“江湖之大,果然有奇人异事。我想那位青螺姑娘妙手回春,定是我要找的人。”
未晓棠道:“我看她在医道方面的确是博闻强识,有些手段,你瞧那岳赤渡受了她的医治,病情大约已经稳定下来。而卓青飏自己尚未察觉病痛,倒是被她一语道破。若再说那紫毫,背着人说句不大中听的话,眼看是将死之人了,青螺却还硬要回天。”
云纹道:“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上京城去走一遭。”
未晓棠道:“她也只是客居在此,迟早要离开这里。况且这里距离京城不远,顺路去看病,想必不会拒绝。”
云纹道:“如此说来,我明日寻个机会找她相商。”
“眼看中秋将至,到时候这里必定是江湖人士聚集之地,人多眼杂。我们定要在中秋前敲定此事,说服她与我们赶往京城,避开耳目,也免横生枝节。”未晓棠倒去栉沐的水,道,“我看卓青飏与那青螺交好,不如我们去让他当中多加说和。”
云纹拍手称赞,两人便趿拉着鞋推门出去,只见一轮明月,洒下清辉万里,耳听庄外隐约的几声犬吠,两人便往东厢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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