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乙咽了口口水，伸长脖子，看见存折上的数额确确实实是五十万无疑。他不由得狐疑的打量燕谷一眼：“看看你什么问题先。”

他还是有点理智的，没有贸贸然的就答应下来。

燕谷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摸一把自己的胡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明天你就十六岁了。”

燕小乙一愣，惊讶的道：“你记得？”

也不由得他不惊讶，在过去的十几个年头里，燕谷可是从来没有提过他的生日。

太小时候的事情他也不记得，只知道户口本上他的生日确实是明天无疑。

“都十六年了。”燕谷转头，目光透过山顶看向天际，“小乙，我问你，你想过未来吗？”

未来？

燕小乙皱着眉，未来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词。

“未来？”燕小乙哼了一声，低声道：“只有多愁善感的人才会想未来。”

燕谷低叹一声，深沉的眸子里有些伤感：“许多年前，我跟你一样，也只愿意走自己选择的路，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像我们这类人，大抵都是不喜欢考虑未来的。任对岸洪水滔天，也只顾眼前这莲花三寸。”

“可是，我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烦恼啊……”

他说到这，站起身来，俯身向下望。

“十二年前，你想学做赝，我让你先练书法，于是你整整练了五年，其实我以为你连一年都坚持不下去的，没想到你却咬着牙练了五年。直到那一天……”燕谷说到这，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中间略过不讲：“自从那以后，你绝口不提求我教你做赝的事情。这些事情，你再不问我，而是自己背地里摸索、偷学。”

“你很有天赋，或者说很下功夫，你该是怨我的，因为我本可以让你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快更稳。我不愿意教你，因为我知道这是一条歪路，不是正途，而我希望你走正途。你在歪路上花的精力时间越多，你最后所受的伤害就越大。”

“或许这些话你不爱听，其实，我也不爱听。”燕谷笑笑，“我知道在很多时候，前人的话跟屁没有什么区别，但我还是说了，即使当初的我也跟你一样对此不屑一顾。”

“就跟每个前人都觉得自己不得不说的理由一样，”燕谷直直的盯着燕小乙，“我很怕，很怕如果我不说……”

“你就会变得跟我一样，越活越痛苦！”

燕谷说完这么一段话，凑到燕小乙身前来：“你求我教你做赝，我不肯，所以你自己学。我没有教你，也不愿意教你，因为我知道，一个糊涂老师无论如何都教不出一个聪明徒弟的。”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

“但现在，或许我能有点东西教给你，不多，只有一点。”他道，“我还不够明白，但我已经知道如何去做。”

“小乙，人生中的大多数选择是没有人帮你下决定的，当你踌躇、迟疑的时候，别管别人，甚至也别考虑你自己。”燕谷捶了一下燕小乙的胸口，“问问你的心，你的直觉。你会有抉择的，这个选择或许不够正确，也不会给你带来利益，但至少，它不会让你后悔。别让自己后悔，这是我唯一能教你的东西，你明白了吗？”

燕小乙点头，又迟疑着摇头。

燕谷“呵呵”一笑，转身，然后挥了挥手。

“密码是123456，燕小乙，再见吧。”

燕小乙茫然的注视着那个苍老背影，刚刚老头说的一番话很没头没脑，他有些懂，又有些不懂，但这个老头却不给他提问的机会。

只是这一秒，他感觉老头似乎不是从前的那个老酒鬼了。

明明是五十万三个问题，他却只问了一个。

不让……自己后悔么？

燕谷独自一人进到道观里。

他开始随意的在房里走着，用手抚摸着一切他能够摸到的东西，仿佛要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留在这里的过去十六年的岁月。

“人越老，就越傻。这句话还真是不假。”燕谷摇了摇头，走到砖石墙壁前，摸索了一下，然后一伸手，从上面抠了一块砖头下来。

砖头后面居然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黝黑的小木盒。

有些爱惜的将盒子上的灰尘拍去，燕谷将木盒的盖打开，里面放着一张画面掉色到发黄的照片，照片上压着两枚不知道用什么金属做成的，没有任何花纹的戒指。

将其中一枚戒指取出来，燕谷擦了擦上面本来就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小心的将其戴到无名指上，脸上露出怀念唏嘘的表情。

戒指刚一被戴到燕谷的手上，戒指的外表面立即蜿蜒出一道道白色花纹，有规律的一闪一闪，隐隐可以看见是几个数字。

但随着燕谷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戒指上的光芒立即黯淡了下来，恢复了本来古朴无奇的模样。

将眼光从手上的戒指上移开，燕谷一愣，从盒子底抽出那张已经发黄的照片。

照片已经很有年头，不仅表面已经发黄，还有一大片区域似乎因为潮湿而模糊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但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上面是一个青丝雪颜的美丽女人。

燕谷颤抖的甚至于小心翼翼的将照片按在胸口，苍老的脸上满是柔情。

“珂儿？”

他低声道。

“十六年前，我已经发誓绝对不再踏足那个世界，绝对不再插手任何那个世界的事情，但现在看来，像鸵鸟一样只知道将头埋在沙子里的做法是真的错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燕谷低着头，冲着照片叹了口气。

“我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因为我曾经想杀死他。”

说到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神情变化，多了一分追忆。

“那时他才五六岁，大雪封山，我把他扔在了山里，我决定给他，也是给我自己一个选择。五天，如果他能活下来，那我就认了。现在想想，他才那么大，怎么都不可能活下来吧？”

燕谷说：“但是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这臭小子真不是一般的命大，当我找到他时，他正抱着小甲在它妈妈怀里睡得正熟呢，嘴角还残留着白色的奶渍。”

说到这，燕谷叹了口气：“是小甲救了这个臭小子，这一份恩情，够他还一辈子了。”

“我想这就是命吧，我的命运自从见到他后就注定了。”燕谷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他似乎想要喝酒，但手在床底下摸索了一下，却只能徒劳地收回来。

“算了，也是时候了。”

燕谷将照片珍重的揣进怀里，语气说不出的轻松：“你曾经说过，每个人一生中只能有一次后悔的机会。我曾经后悔没有抓住你的手，现在，我不想再后悔一次了。”

在这时，他似乎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嗜酒的老不修，嘴角带着不羁的笑容。

“对了，我让那小子跟我姓了燕，你应该不介意吧？哈哈……”

息山山腰。

燕小乙感觉全身舒服了很多，四肢也慢慢有了力气，或许再过个五六分钟就能自行返回道观了。

就在这时，小路上传来几声狗叫，只见燕小甲嘴里叼着一个小包袱，焉了吧唧的一路而来。

“嘿，小土狗，你也被赶——”燕小乙的话没有说完，突然停住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道观所在位置，一道火光伴着浓烟，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