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彻底的沉默被弯刀出鞘的锋利声响撕裂，全副武装的狼骑如洪流一般涌向火药炸开的巨大缺口，火焰已经灼烧着杂草向外蔓延，只要稍稍停留，便会被扩散的火焰吞噬。

然而独狼部落无所畏惧，火焰，是神灵加持的光环！

靛华立刻下达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当战争渐渐逼近，诸位王子为了提升士气，已经将奖赏提升到了极限，如今靛华甚至拿出自己的宝物奖赏勇士，早已被爆炸声和火焰激起了凶性的勇士，眼里再也没有这一位王子，有的只是霜狼部落族人的头颅。

身为二王子，靛华自然不会和勇士们一同冲锋，他的面色异常难看，甚至当汗王陨落，大祭司一言不发时，他都不像此时这般绝望。

他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早已与黑馋勾结的他虽然不便过问神术的细节，却也对周清涟的能力有所涉猎，他只当以神力破开城墙是一个笑话，是周清涟为了取得主动所撒下的弥天大谎，然而就当他坐在战狼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声令他短暂失聪的爆炸告诉他，周清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可除了这一句话，其他的都是谎言！

靛华知道黑馋会到法坛之上杀死周清涟，可他的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周清涟之所以建造这样一座法坛，就是为了埋葬黑馋。

不过好在周清涟并不是无懈可击，始终跟随在他身边被称作妹妹的女孩是周清涟唯一的弱点，虽然抽调了诸多塔盾兵保护，但老三已死，想要在他的人里混入一些自己的人，又有何难？

将那一顶帐篷团团围住的塔盾兵并不是一道道坚不可摧的堡垒，而是自缚的蚕丝！

靛华发出一声冷笑，他早就秘密抽调了手下的精锐完成了转移，根本不会将所有的底牌压在今日一战上，毕竟帝国按兵不动，难道霜狼部落以退为进真的给了另外两位王子这么多的自信，以为凭借手上的兵力，便能够轻而易举地攻下霜狼部落？

好在他从未觊觎如今能够看到的权势，他所向往的，是一个由他亲手建造的部落！

今夜战争的结果无论是两败俱伤，还是帝国坐收渔翁之利，他都已经抽身，然而周清涟知道他的梦想，绝对不会轻易放他一条生路，即便他无意与周清涟为难，但大家的名声怎样，各自心里有数，绝对不会把身家性命压在别人那一点点可怜的良知上。

一念及此，靛华加快了速度，见到他带领狼骑朝着周轻轻的帐篷冲来，被周清涟下了死命令的塔盾兵自然不会轻易让开，但是那些站在盾牌之后纹丝不动的人感受到腰间的弯刀之后，都理智地选择避让，目送身负重任的二王子进入那一顶响着淡雅琴声的帐篷。

靛华粗鲁地掀起了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矮桌，桌上煮着一壶清茶，两只石杯随意地放着，他环视一圈，左侧纱帘之后是身姿曼妙的女子，她轻抚琴弦，未曾抬头，即便靛华的身上散发着凛冽的杀意，甚至冲乱了琴音，都未曾影响到她的琴心。

靛华心中微惊，周轻轻的处变不惊出乎他的意料，他甚至觉得一直躲在周清涟身后的周轻轻或许是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只是不显山不露水，让人被她柔弱的外表迷惑，生出莫名的轻视，然后有了重视，便开始觉得周清涟能够放心将她一人留于险境，可能是给他留下的陷阱？

虽然着急，但再谨慎都不为过，重重地咳嗽一声，靛华坐在矮桌之前，把玩着石杯，只是杯上竟有水渍，让他的心更沉了一些，所以他挤出一丝微笑，抚掌笑道：“靛华是个粗人，不懂楚姑娘的琴声，未曾想到姑娘如此安心，神子大人的确太过担心了！”

“哦？”周轻轻朱唇微启，泛起一抹浅笑，她温润的指肚轻压琴弦，平静的目光透过纱帘，仿佛在看靛华的笑话，这种透过目光传递的平静像是火焰，顷刻点燃了靛华心中所有的浮躁，他的手碾碎了石杯，在桌上留下了一道掌印，掸了掸手上的灰尘，靛华冷硬地说：“楚姑娘，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还是随我走吧！”

周轻轻没有回应，而是重新拨动琴弦，她的琴音似乎有抚平内心的魔力，让想要冲入纱帘之后，将周轻轻拖走的靛华再次生出了犹豫，靛华深吸口气，抱拳说道：“楚姑娘，还请你莫要任性，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你，我不知如何与神子大人交代！”

“可是兄长交代过我，绝对不能被你骗了！”

周轻轻的声音温婉含蓄，融在琴音里，一时让人难以分辨这究竟是一句冷冰冰的回应，还是一句冷冽的歌词，然而靛华明白周清涟对他的防备，更知晓了周清涟对于今夜的准备，所以他不准备继续保持形象，一步踏出，以掌成刀，便令纱帘一刀两断！

他负手而立，右手换刀为爪，左手则积蓄着全力，无论周轻轻究竟是隐世高手，还是精通养气，他都不相信突然发难的他会被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一击逼退。

然而当他看到周轻轻略带嘲讽的笑容时，耳边便想起了一声冷酷的笑，他本能地后退，但沈凄秋的手已经落在了琴上，屈指一弹，琴弦便成了枪。

靛华心中震撼，即使是周清涟此刻出现，都不值得惊讶，但与周清涟水火不容的沈凄秋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并且愿意为周清涟服务，他不得不想象这两个人究竟做出了怎样的交易，更要怀疑周人的品性，难道在利益面前，就能够暂时放下仇恨了么？

虽然对沈凄秋的插手感到异常的愤怒，但靛华还是挡开了刺向眉心的琴弦，不过沈凄秋从周轻轻的手中接过了古琴，怀抱古琴，屈指连弹，琴弦仿佛被他赋予了生命，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欲要和他誓死纠缠！

大喝一声，靛华抽出弯刀，琴弦不过是为了将他缠绕，而非要了他的性命，但他的刀可不会这么温顺，所以他愿意以伤换伤。

沈凄秋挑了挑眉，虽然他出现在这里，却并不代表他愿意为了保护周轻轻而受伤，所以他举起古琴，以琴为枪，格开了靛华的刀，然后古琴横扫，要将靛华逼出帐篷。

靛华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先前沈凄秋欲要以琴弦将他束缚，他以为沈凄秋知道帐篷之外的塔盾兵都是他的人，所以想要将他留于此间，但现在看来，沈凄秋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在孤军奋战！

既然沈凄秋想要送他离开，靛华自然乐得退出帐篷，虽然命令塔盾兵将沈凄秋和周轻轻团团包围的声势太过浩大，但沈凄秋既然插手，他便不得不怀疑周清涟正在归来的路上，所以速战速决才是此时的关键！

然而他挥刀将帐篷拦腰斩断，暴退间，未曾看见沈凄秋嘲讽的笑。

“布阵！”

靛华退到了随从们的身边，将弯刀收回刀鞘，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塔盾兵一手持盾，一手持枪，朝着帐篷逼近，然而当他抬起手，还未做出其他的指令，立刻便有四把弯刀从他的腰间刺入，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甚至在他脆弱的身体里碰撞，然后带着鲜血与碎肉，从他的胸口突出。

靛华高举的手像是飘摇的落叶，右手的食指无力地挣扎了一番，他掌控着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个即将摔倒的陀螺一般旋转，只是还未看清要了他性命的人是否是始终追随他的人，便看到戴着面具的周清涟挥了挥手，然后沾满他鲜血的刀，便从他的小腹刺入，彻底绞碎了他的骨骼。

“你......”

最终只能吐出这么一个绝望而又痛苦的词，他猛地后退，然而这只是将刀抽出的作用力，他颓然地倒在了泥泞的地上，破碎的胸口鼓得老高，这是他的不甘以及震惊，然而满腔的怒火依然无法支撑着他发出一句质问，他的咽喉早已被碎肉和血浆填满。

周清涟朝着靛华走去，满意地拍了拍最靠近他的靛华的随从的肩膀，他的确做得很不错，虽然低着头，隐藏了此刻的神情，但既然是真正忠诚于信仰的勇士，自然要为了信仰，亲手杀死那些自私的愚蠢的忠诚。

周清涟并不擅长妖言惑众，而是大势已去，即便是普通的勇士都已经看出了事不可为，先前展现的神迹还历历在目，霜狼部落与独狼部落，供奉的是同一个神灵，神希望看到的是所有出生在草原的孩子能够和睦相处，共享财富，而不是让他们奉献自己的生命，成为某些人争权夺势的工具。

靛华至死都难以相信，难以相信沈凄秋愿意帮助周清涟，难以相信自己的心腹会听信周清涟的谎言。

周清涟蹲在他的身边，掩上了他的眼睛，驱使这几把刀的，其实是最直接的利益。

周清涟觉得自己的确擅长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用利益驱使某些精通演技的人，让他们那让他都分不清真伪的表演，去感染那些心思单纯的人。

总之要感谢沈凄秋，感谢这位不计前嫌的督察使大人。

周清涟取下了面具，对周轻轻露出了平安无事的笑容，然后对沈凄秋抱拳一拜，用最简单的话语表达最真挚的谢意：“大恩不言谢！”

“哪里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凄秋的眼角跳了跳，他不是第一次与周清涟交谈，但周清涟一如既往的跳脱，让他难以捉摸，所以他的笑容恰到好处，不卑不亢，甚至有着要将丑话说在前头的市侩：“假以时日，同朝为官，还望玄阳君多提携提携！”

周清涟的笑容始终不变，他冲着周轻轻伸了伸手，只有牢牢地将周轻轻的手握在手心，他才能够真正的心安。

周轻轻看着周清涟的脸，她搂住了周清涟的手臂，隐藏了周清涟即将回归寒霜城的颤抖，然后对沈凄秋微微颔首。

沈凄秋自当还礼，然后他就看到了周清涟空洞的目光以及强装的笑，他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感慨：“提携愧不敢当，楚某初来乍到，还望督察使多多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