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过茶水,袁氏父子又重新上车赶路。午后的阳光甚是毒辣,德荣索性将车窗帘和门帘子统统卷起,但求个清爽透气。喝过几碗八宝茶,德荣心火渐消,心情舒缓。一路上,父子俩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行了约莫三五里路,马车速度放缓。德荣正待询问何故减速,眼角无意朝外一瞥,已然发现马车减速的缘由所在。
马车右手方向的一处高阜上,先前在茶棚偶遇的武英殿舍人俞大人正站在一株松树下与两个奇怪装束的男人交谈。那两个男人身穿与本国道袍相似的宽袖衣衫,戴着宽边圆檐,中间高高顶起的乌纱帽,蓄着严整的三绺短须,衣着风采皆不似中土人士。
“阿绣,你看那两人是何方人士?”德荣好奇地询问。
“阿爹,那是朝鲜人。”
“噫,这就是朝鲜人?”德荣奇道,伸长脖子朝外面张望。
有明一代,除去永乐朝时有过郑和下西洋、出兵安南国等壮举外,后世的对外交往鲜有积极主动的姿态,以仅维持最低限度交往,维持****上国地位为外交第一准则。即便是朝鲜这等极尽恭顺之能事悉心敬奉国朝的模范藩属国,亦无法与国朝建立大规模经常性的商贸往来,故而饶是见多识广如德荣,也从未见过朝鲜人。
每年圣节、新岁以及冬至时节,朝鲜国必定派遣大规模使团来朝贺。这些外交使节常常还肩负进行变相贸易的重任,不少下级官员和译官索性亲身参与其中,利用公干好生捞上一笔。朝鲜使团多走陆路从辽东入境,经山海关入京畿,至京师后,从朝阳门入城,最后入住玉河馆。每年三次来使仅仅是应尽的年度义务,大凡有事,在国朝看来可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朝鲜就是了不得的大事,都会专门遣使来京办理。来得甚勤,沿途居民对朝鲜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德荣生于江南,自是无缘得见。
“这便奇了,许阁老身边的人跑来私会朝鲜人,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袁绣吓了一大跳,慌忙道:“阿爹慎言,莫要惹祸!”说完,袁绣一扬鞭子,马儿一声长嘶,马车复又疾驰起来。
又跑了数里地,袁绣才又放慢车速。“阿爹,以后说话还须小心,京师重地,耳目众多,比不得咱苏州老家,你千万不可以大意。”说到这,袁绣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阿爹久在江南,不知朝鲜最近发生的大事。俞舍人适才和朝鲜人私会必是出自许阁老的授意。”
“朝鲜出甚大事了?”
“前些日子,京城里传言四起,都说朝鲜与倭寇勾结,准备联兵攻打我大明。”
“什么?倭寇?”生长于南直隶的德荣在嘉靖倭乱时还是个孩子,适逢其盛,至今仍谈倭色变:“不能吧?若说倭寇,你阿爹我自小也尝见识过的,凶悍善战倒是不假,可到底不过一帮子打家劫舍的海贼,哪里能成大气候?朝鲜国王就算跌坏了脑壳,也犯不着自降身份跟土匪厮混在一起吧?”
“谁说不是呢?”袁绣翘起了大拇指,恭维德荣:“要说我袁某人的爹爹那就不是凡庸之辈。这满大街的都在传,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般,也就阿爹你不偏听偏信。这满朝文武里头,听说也只有许阁老一人担保朝鲜对大明绝无异心。您和许阁老倒是英雄所见略同。阿爹当年要是肯寒窗苦读,考取个功名,没准如今也是个尚书巡抚,运气再好些,没准还能混成个阁老,也省得我四处奔波。”
德荣笑了,只是伸手指了指袁绣,也懒得骂他,又询问道:“这又奇了。许阁老为何敢替朝鲜国担保?大明朝的官儿都是人精,为了沽名钓誉屁股被打开花的官儿倒是知道不少,按说许阁老位极人臣,本不必甘冒风险替人作保的。万一朝鲜真的与倭寇勾结,岂不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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