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岳门关,才算是来到了哈达姆一族真正的生息之地。这里的气氛明显要好上很多,天空中白云悠哉飘荡,两旁的行道树的落叶飘落如一只只轻巧的黄蝴蝶穿梭飞舞。远远望去,即将落下的夕阳,将一片片成熟的麦田染的如同黄金般耀眼夺目。这里景色随意普通,却美丽的足以使人心静神宁,更重要的,是多了那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马车上,齐虎悦冷漠的神情缓和了许多,窗外的风景勾不起他丝毫的兴趣。齐虎悦的思绪正在翻涌,一路上岳震说的新鲜东西对他来说稍微多了一点,很多根深蒂固的东西都有了些许的动摇。
“怎能看一眼就罢休?战争若不亲身参与进去,还算的上是战士么?”齐虎悦在心里暗自问道,两只小拳头又握紧了几分。
很显然,岭芊翠低估了齐虎悦的决心,此时此刻齐虎悦并不是在劝说自己走另一条路,而是在试图为自己心中存在的疑问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在落日余晖中,马车又继续缓行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目的地。齐虎悦跳下马车,还没来的及多走几步。一个高壮的身影便从墙后转出,捏着他的后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小兔崽子,感觉如何?”
齐虎悦不满的哼了一声,脸上反而露出了欢喜之色。一边张开双手搂向那人的脖颈,一边嗓音清脆的叫道:“老爸!”
“哎,乖儿子!”听凭齐虎悦将自己的脖子搂住,齐破极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路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饿坏了吧?老爸可是给你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呢!”
齐虎悦眼中难以抑制的流露出一丝黯然,却依旧笑着应道。“那我可得多吃点了!”
让自己多吃点,完全是因为自己身体的缘故啊!
先天的身体瘦小,齐虎悦不是没有想过用后天的努力去弥补。这两年来,但凡他有所要求,作为父亲的齐破极都是极力满足,没有丝毫限制。可无论他如何努力的去吃,去摄取营养,身体上存在的差距却始终没有缩小,又瘦又小没有丝毫威慑力的身材,令他苦恼不已。
齐破极并没有察觉齐虎悦脸上的黯然。一手托着齐虎悦,另一只手则楼在了岭芊翠腰间,不由分说的将两人带进了家门。
哈达姆军制是有轮换制度的,戍卫前线六年一轮换,轮换下来的部队便会撤入关内进行休整。不过为了应付一些突发情况,这些轮换下来的战士会根据军区的安排驻扎在关内边陲地带,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下来休整的部队,白日适量训练,保持战力。闲时种田嫁苗,自给自足,日子过的也算清闲安逸。
由于没有战事且位处关内,军伍之间的约束要宽松许多,待遇也比前线要好上不少。吃,荤素搭配,住,有宿舍民房。普通士卒轮休中还可以休假两次,利用短暂的时间回乡探亲。而齐破极这种身居高位的一营之领,休假倒不可行。但会分到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将家人接过来一起生活。
简单古朴的哈达姆式坡顶小屋围在三面,另一边则用篱笆围出了一个数十平米的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一些藤蔓和花草,迎面依旧是一片醉人的碧绿和清淡的花香。
院北的小屋便是餐厅。不大的小餐桌上,已经摆放上了丰盛的晚餐,喷香的热气吹在齐虎悦脸上,诱他口水直流。不知是齐破极算计好的,还是齐虎悦回来的凑巧,这些饭菜温度刚好,吃起来口感正佳。
一盘大肉块和一篮子的馒头被齐虎悦拉到面前,无需招呼,饭量极佳的他转眼间便消灭了三个馒头和大半盘的肉,小肚微鼓,眼睛盯着肉块,依旧不曾满足。
倒是岭芊翠坐在一边,丝毫没有动筷的欲望。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多少吃点。”齐破极夹了一筷子口味清淡的小菜,放在岭芊翠碗里。
感受到齐破极关切的目光和脸上讨好的笑容,岭芊翠下意识的拿起碗筷,张开红唇吃了一点。不知为何,一路上情绪已经稳定的她,此时两只眼睛没由来的再次挂上了晶莹。
“怎么了?不会是感动的哭了吧?”一直注视着岭芊翠的齐破极顿时有些慌乱,只能笑着打趣道。
原本在狼吞虎咽的齐虎悦抬起了头,含糊不清的插话道:“今天送哥哥的时候,妈妈也哭了呢!”
这话不说还好,齐虎悦话音未落,岭芊翠哭的更加汹涌。捂着嘴的她没有发出半点哭声,但眼中如断线珍珠的泪滴,顷刻已经淋湿了一片衣衫。
“别哭了。”齐破极长叹一声,拿过一方手帕想要为岭芊翠擦去泪滴。哪知手帕才递过去,便被岭芊翠狠狠甩开。
“你到底还是不是一个父亲?!”激动的岭芊翠突然止住哭泣站了起来,狠狠的瞪着齐破极,怒声斥责道:“虎啸已经被你送上战场,你还想把虎悦也送上去!你就忍心看着孩子们面对死亡?是不是收到他们的阵亡通知书,你才开心!”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齐破极深深的看了岭芊翠一眼,这一次,他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夫妻俩的分歧完全无法靠争论意见统一,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齐破极转而默默的低下头,并没有半分反驳的意思。
“妈妈。”
倒是齐虎悦费力的将满塞在口的食物咽下,不满的皱着眉头,冲岭芊翠喊道:“不参军,那我将来去干什么啊!”
“你可以作为一名谋者在背后指挥……”岭芊翠说道,白天岳震的一番话没有说到齐虎悦心里,她却一字不露的记了下来。尤其是那句不需要上战场,更是对她多有触动。
“够了!”
话头刚刚提起,齐破极低沉的声音便打断了岭芊翠的话。他站起了身,眼中隐隐多了一丝怒气,“你是在教虎悦逃避吗?”
“你知道谋者是些什么东西吗?”齐破极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有他的坚持。岭芊翠可以反对他将儿子送上战场。但一些触碰底线的东西,齐破极从来都是寸步不让。
“战士们在前线浴血生死,那些谋者在可曾流过一滴血汗?战士们护卫种族舍生忘死,那些谋者尽受保护可曾心存感激?还说什么运用智慧指引方向,纯属放屁。连战场都不敢上,走个路都要人扶,他们有什么资格指挥战争?!在他们眼里,部队就是一枚枚任由他们摆布的棋子,作战失败是统帅领军不利,作战成功便成了他们领导有方。呵呵,难道你就愿意让虎悦成为这样的人?”
“这……”岭芊翠脸色涨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当然谋者中也有一些真正的男人,但是一个男人怎么能够为了逃避战争而去选择成为一个谋者呢?”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齐破极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语气不复先前强烈,颇具感慨的叹道:“人是无法单纯的为了活而活的。生命固然宝贵,但在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面前,死又算的了什么呢?”
“我同样希望虎啸,虎悦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可是平安宁静的生活是怎么来的?是我哈达姆战士戍卫着前线,用生命护佑着我们。他们同样为人子,同样有妻儿。难道我齐破极的儿子就特殊?就可以逃避战争了吗?”
“与其窝窝囊囊苟延残喘,倒不如一拼死生轰轰烈烈。这就是我齐破极为他们选择的人生,一个哈达姆男儿所应有的人生。”
说到这里,齐破极闭上了眼睛,脸上笑容灿烂,两行热泪顺着他的两颊流下。十六岁从军入伍,如今三十出头的他已经征战了整整十五个春秋。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战死沙场,看着无数袍泽永远的闭上眼睛。如今回想起来,他不曾悲伤,他为他们骄傲。只是心中的孤单为什么要刺痛他的眼睛呢?
岭芊翠默默的将面前的男人楼在怀里,脸庞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男人的眼泪不会说谎,这一刻,她才似乎明白了齐破极心中的世界,尽管仍明白不了了哈达姆男人那宽厚的肩膀撑起的是怎么样的担当,但守护家园这种事,无论是那个种族,心里总会清楚的。
“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岭芊翠突然抬起头,冲着齐破极露出一丝温和微笑,声音如同她的心一样充满着疲惫,目中却是毫不掩饰的骄傲。“我是个岭行人,或许我永远都不懂你们哈达姆人的想法。但我不会再跟你们吵了。以后出去了别太拼,知道吗?我还在家挂念着你们。虎悦你要努力,不要让你父亲蒙羞,也不要让妈妈孤单,好吗?”
这一番话,并没有特别强烈的语气,就像是平常人家天冷嘱咐多穿衣服一样,平凡朴实。然而其中埋藏着浓浓的亲情与关爱,齐虎悦聪颖过人,又怎会听不出呢?
站起身,齐虎悦郑重的看着自己的父母,抬头挺胸,炯炯的目光中有坚定在燃烧。
“放心吧!”
“嗯”满意的点了点头,齐破极随即又满眼愧疚的将怀中的佳人搂紧几分,作为一个丈夫,他明白的更多。如果不是因为关心,她怎会与自己争吵。如果不曾理解自己,她此时又为何会做出让步呢?一切都是无法言说的爱。
此时此刻,齐破极只想多做些事情,哪怕只是让她略微心安也好。
“以前我一直在前线,脱不开身。如今退下来轮休,也该尽一份父亲的责任,对你好好进行一番教导了。”松开岭芊翠,齐破极抬手摸摸了齐虎悦的头发,目光欣慰,像一名将军引导自己的士兵一样。
“你,准备好了吗?”
“是!”没有丝毫犹豫,齐虎悦坚定的吼了出来,这一天他等了太久。终于到了再前进一步的时候了!
尽管来的有些突然,但正如齐虎悦回答的那样,他早已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自信而坚定的笑容在脸上浮现,这一刻,他的思绪早已飞到明天,那将是怎样严酷的训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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