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情绪要么碰得鼻青脸肿,要么立即收敛;要么致人于死地,要么自己灭亡。小悲小爱继续生存,大悲大爱则毁灭于自己的充盈。
——奥斯卡.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
黎歌抱着书包远远的站着,李院长有事和陆楠潜说,她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候。
虽然是为了气李仪,但刚才的那段话,倒也不算是骗她,即将和陆楠潜呆在一个办公室,她确实有些兴奋,虽然有些忐忑,更多的是期待。
陆楠潜和李院长聊完新项目,就看到黎歌抱着书包,傻傻的站在走廊上,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走到她跟前,黎歌还无知无觉的样子,陆楠潜倾身靠近她:“傻站着干什么,寒风能让大脑清醒?”
陆楠潜的心情显然比刚才好了许多,黎歌朝他笑:“没错,冷风一吹,醍醐灌顶。”
陆楠潜看着她的笑脸,心中阴霾渐散,拍了拍她的脑袋:“走了。”
黎歌嘿嘿傻笑,跟上他的脚步。
陆楠潜随口调侃她:“你刚才吹了半天,得出什么结论了?”
黎歌加快步伐赶上他,和他并肩:“我在想,如果我早点使出苦肉计,会不会就能早点搬进你的实验室?”
陆楠潜脚步一滞,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黎歌。
一不小心把小心思暴露了,黎歌脸上一红,开始胡言乱语补救:“其实我觊觎你实验室里的那张椅子很久啦,你不知道,我们楼下实验室的椅子都太不符合人体工学了,坐了没多久就腰酸背痛,总要站起来跑跑跳跳,不然会得肩周炎和颈椎病的,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用上万通筋骨贴。”
陆楠潜唔了一声,对黎歌胡扯的理由评价道:“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你的不定心倒是很新鲜。”
黎歌一哂,乖乖闭嘴。
走到四楼,黎歌左右看看没人,小声说了一句:“今天谢谢老师。”谢谢你维护我。
前面那个高大身影似乎僵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朝前走,嘴角却忍不住勾了勾。
黎歌看陆楠潜不说话,径直开着实验室的门进去了,黎歌跟在他身后,语气有些迷茫:“老师,我今天做错了吗?”
陆楠潜突然停住,黎歌没有防备,一头撞在他背上,额头撞得生疼,捂着额头退了两步抬头看他。
陆楠潜低头看她,似笑非笑:“对错不能全靠别人评判,你自己觉得呢?”
黎歌怔了怔,看向陆楠潜漆黑的眸子,不知觉带着点委屈:“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没错,但又觉得自己很幼稚,这种事情,成年人都不会把他摆在台面上闹大,而我却……”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太较真了。要是以前,她肯定觉得自己快意恩仇,可是成年人的世界早已不是黑白分明,更多的是游走在边界的灰色地带,对错似乎没那么重要,只要表面一团和气,就天下太平。
黎歌对自己的处事态度产生了怀疑。
陆楠潜微微叹息:“在和杨慎与一起处理新实验室事情上,你没错。”事前实地考察,有问题主动承担,不推卸责任,事后及时道歉并补救,黎歌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必要给别人背黑锅。
黎歌见他神色缓和,小声嘟哝了一句:“其实我也没觉得自己错了。”
陆楠潜挑了挑眉:“既然没觉得错了,那你为什么有这么多疑惑?”
因为怕自己做的不好,被他看轻。
陆楠潜见她不说话,也能猜出个大概,轻叹了一口气:“先不说那个杨慎与,你也没有想过赵奇佳为什么那么针对你。你今天尽心尽力解决问题,他却反应如此激烈,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多半是他对你积怨已久,这一点你难道毫无察觉?原本他就对你心有怨怼,你又咄咄逼人,今天他恶语相向,难保明天不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情。即便你觉得自己占理,也不必非要在口舌上争个胜负。”如果今天没有他护着,如果赵奇佳再恶劣一点……
这世界本就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道理讲清的。
陆楠潜叹了口气,罢了,实在不明白的话,他护得再紧些。
黎歌直愣愣的看着他,半天不说话。
陆楠潜叹息,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黎歌回神,捂住额头,连连称是:“老师我记住了。”
至于她听进了多少,陆楠潜也不多追究,想了想继续说道:“以后你就在我实验室学习,待会去门口录个指纹。在我的实验室,不许吃东西,不许趴在文件上睡觉,也不许养宠物。”
黎歌乐了,有心和他抬杠:
“吃水果呢?”
“不可以!”
“孝敬给老师吃也不可以吗?”
“钓鱼执法,不可以!”
“养小乌龟呢?不吵不闹不掉毛的。”
“不可以!”
“那午睡呢?”
陆楠潜终于松口,无奈的叹了口气,指了指角落的沙发:“以后那就是你的窝了。”
陆楠潜揉了揉眉心,不问问他关于研究的问题,净考虑这些,以后可怎么办?
陆楠潜进了自己的办公区,今天还有几份研究所那边的文件要看,再和她扯下去就没边了。
等他出来倒水时,看到黎歌背对着他坐在窗边扭来扭去,外套被脱下来丢在一边,反手挠着后颈,沿着衣领往后背伸,整个人姿势很奇怪。
陆楠潜皱眉看她:“黎歌,你在干什么?”
黎歌转过脸来,陆楠潜才发现她满脸通红,眼睛里泪汪汪的,一开口已经带上了哭腔:“我脖子后面又疼又痒。”
陆楠潜大惊失色,快步走到她身边,拉开她四处乱抓的手,雪白的脖颈上已经被她自己抓出几道血痕,几乎破了皮,触目惊心。陆楠潜微微拨开她的衣领,果然脖子以下一片发红,沿着脊柱往下,起了一串细小的水泡,上面的部分已经被黎歌抓破了,流出淡黄色的液体。
“被白蚁咬了。”
这时候黎歌又哭叫一声:“老师,后腰又被咬了一口。”
看来必须把这只白蚁抓出来了,陆楠潜问道:“左边还是右边?”
黎歌忍不住用手去挠:“右边。”
陆楠潜拨开她的手,想也没想就把她的衬衫从牛仔裤下摆上抽出来,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腰肢。
黎歌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住尖叫的冲动,浑身紧绷,他在干什么?
果然是白蚁,陆楠潜伸手把这个罪魁祸首抓出来,用纸巾包住处理掉,不过短短一刻,后腰处又起了一片水泡,看来要去医院处理了。
陆楠潜放下她的衬衫下摆,吩咐道:“把衣服穿好,去医院。”转身去拿车钥匙。
黎歌坐在副驾驶,忍不住伸手去挠,陆楠潜察觉到她的动作,开口警告她:“你再挠只会把伤口变得更大。”
黎歌不安地蹭了蹭,带着哭腔小声啜泣着:“可是真的特别痒,难受。”
看着她难受的模样,陆楠潜心里也不舒服,恨不得能替她受了这份罪,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我知道,别抓了,听话。”
黎歌担心地问:“会不会还有一只白蚁,我觉得别的地方也好痒。”
陆楠潜单手扣着她的手腕,手心的温度朝黎歌散去,他开口:“不会的,别担心,有我在,不怕。”
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在陆楠潜温柔的哄慰下,黎歌忍着不适,强撑到了急诊室。
陆楠潜站在急诊室门口,因为刚才的慌乱和急促的奔跑,他的心突突地跳,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狂跳的心脏。
有多久没有这样惊慌失措了,一遇到黎歌就什么都乱了。
被白蚁叮咬本不是大事,只是看着她眼神无措,泪水簌簌,听到她撒娇哭泣,恐惧忧心,感受到她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他的心就乱了。
黎歌从换药室出来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陆楠潜心中一紧,刚想问些什么,黎歌就开口了:“护士小姐姐说可能会留疤,怎么办?她还问我是不是疤痕体质。”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陆楠潜轻笑:“刚才让你不要挠,你还不听,现在知道怕了?”
黎歌默默点了点头。
陆楠潜看她难得的乖巧模样,也不再逗她:“放心吧,你不是疤痕体质,开点药回去抹一抹就好了。”
取好药以后,陆楠潜直接送她回去了,这一整天,也够呛了。
黑色路虎稳稳地停在黎歌的楼下,陆楠潜细细叮嘱她注意饮食,按时用药。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默了一瞬才问出口:“你一个人住,后背上的药怎么上?”
黎歌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帮我?”
陆楠潜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脑子里居然浮现起黎歌白皙柔软的腰肢,后腰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妖冶勾人,虽然只短暂一触,温热细腻的触感似乎停留在他的指尖,没有散去。
陆楠潜的耳根居然有些发红,他单手虚握,抵在鼻尖轻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方便,可以找你们实验室的女孩子,我记得有个叫魏晗的不是和你关系很好吗?实在不行让映虞过来陪你住几天。”
黎歌有些失望,什么嘛,只撩不负责非好汉。
黎歌冲他挥挥手,陆楠潜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楼上的灯亮起,他才发动汽车离开。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夜,陆楠潜睡得极不安稳。
陆楠潜做了一个破碎的梦,一切都像回忆闪现一般断断续续,有女孩子娇媚的低吟,急促混乱的呼吸,嫣红的唇,修长的颈……
陆楠潜一个激灵,醒来才惊觉自己已经一身汗,真是荒唐的一场梦。他坐起来,静静地看着窗外片刻,起身进了卫生间。
那件事发生在黎歌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刚经历过人生重大转折点之一的高考生们突然由安排的满满当当的生活一下落入空闲,十七八岁的孩子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隔三差五就组织各种聚会,黎歌在家闲的无聊,又经不住同学们三番四次的邀请,加入到毕业狂欢的大军之中。
毕业,成人,刚跨过十八岁的他们似乎急不可耐地证明自己的成长,尝试着曾经被严令禁止的新鲜事物,男生们在酒席间烈酒入喉,从辛辣中似乎能品出一丝大人的味道,女孩子迫不及待地换上新发型,相约去做美甲,和半个月前灰头土脸刷题的自己告别。以及尝试被父母师长严防死守的——恋爱。
陆楠潜有一次在她聚会结束后接她回去,黎歌酒量不行,没喝多少就醉了,倒在沙发上睡觉,好在酒品不错,没有到处发疯。
陆楠潜无奈,真让人不省心,等她醒过来一定要严令禁止她喝酒。
喝醉的黎歌很乖巧,脸蛋红扑扑的,静静地窝在沙发的角落,安静温顺地像个洋娃娃。
陆楠潜推了推她,黎歌皱着眉,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陆楠潜地瞬间,被吵醒的不满都散去,她冲着陆楠潜甜甜的笑:“容易哥哥。”
陆楠潜轻笑,不错,还认得人。
陆楠潜牵着她和众人道别,刚出了酒店大门,黎歌就开始耍赖,歪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水光潋滟,对着陆楠潜张开双臂:“抱。”
那时候的陆楠潜也是真宠她,她的任何撒娇,无赖,不讲道理在他眼里都是娇俏可爱的。
他无奈的笑,弯下腰,黎歌得意的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陆楠潜将她抱起来,引得她一阵咯咯地笑。
到了陆楠潜的公寓,他把黎歌放在沙发上,盖上毯子,自己去卫生间帮她放水。
再回到客厅,黎歌趴在沙发扶手上,已经睡着了。陆楠潜蹲在她面前,拍拍她的脸颊:“洗完澡再睡,听话。”
黎歌哦了一声,揉揉眼睛站起来,边走边解裙子的腰带,也是醉糊涂了,根本没注意陆楠潜逐渐幽深的眼神。
刚刚才夸她酒品不错,陆楠潜一阵头疼,按住她的手,把她推进卫生间,反手帮她带上了门。
刚关上门,黎歌就又开门出来。
陆楠潜温声问道:“怎么了?”
黎歌一脸委屈,指了指胸前连衣裙扣子,泫然欲泣:“怎么办,解不开。”
陆楠潜眸色沉沉,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滑动,哑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和醉酒之人是没有道理可讲,黎歌眯着眼睛胡乱地扯着扣子,越解不开越生气,向陆楠潜求助,又急又气:“容易哥哥,帮帮我,帮帮我。”
陆楠潜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他认命般叹气,别开眼睛,修长灵活的手指向下,一颗颗解开她的扣子,大约到了腰际,陆楠潜收回手,声音喑哑:“好了。”
不敢多看她一眼,按着她的肩让她转头进了卫生间。
不多久,水声传出来,也许今天的气氛太暧昧,陆楠潜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他不敢多想,像是要逃避什么,急急进了书房。
过了半个小时,黎歌还没有出来,陆楠潜有些坐不住了,他敲了敲门:“黎歌,洗好了就快出来。”
水声依旧,就是没有黎歌的声音,他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其他,推门进去。
卫生间里早就水漫金山,黎歌坐在浴缸里打瞌睡,头一点一点,鼻尖时不时没在水下,陆楠潜一阵后怕,万一她一头栽进去,恐怕就要淹死了。
他推了推黎歌的肩膀:“黎歌,上床再睡。”
黎歌被惊醒,一个激灵,扶着浴缸刷的站起来,带起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又在浴缸溅起小水花。
该怎样表达他此刻的心情,陆楠潜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他一手扯过浴巾裹住她白生生的身体,他望向天花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要折磨死他。
这会儿黎歌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陆楠潜把她打横抱出来,丢在她房间的床上,匆匆找了套睡衣给她换上,偏偏今天这姑娘磨人得很,勾着陆楠潜的脖子不让他离开,嘴里迷迷糊糊地念叨他的名字。
陆楠潜几乎要忍到极致,他的视线落在黎歌微启的唇瓣上,那是三月桃花般的嫣红,诱人采撷。
陆楠潜眸色更加幽深,今夜他一退再退,不想再退了,他握住黎歌伸过来作乱的手,单膝跪在她的床边,微微俯身,额头相抵,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狠狠的吻了下去。
陆楠潜一手捏住黎歌的下巴,俯首吻上她的唇,狠狠地用唇舌描摹她的模样,睡梦中的黎歌只觉得呼吸都要被夺去,胸腔的空气被掠夺一空,呜呜地抗议。她的拒绝对陆楠潜而言如小猫挠痒痒,陆楠潜微眯的双眼闪着幽暗的火,愈加深入。
今晚的夜空是漆黑的,连星星都羞于窥见满室旖旎,夜风从窗子吹进,卷起淡蓝色的窗帘,拂过黎歌光裸的皮肤,醉眼迷蒙的她被陆楠潜吻得半醒半睡,凉风一吹,忍不住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
陆楠潜终于回神,在这样下去就要出事了。他找回自己几近分崩离析的自制力,强迫自己起身离开,转身扯了被子盖在她身上,动作并不温柔,他闭目深呼吸一番,回身仔细地帮她盖好被子,静静地凝视黎歌毫不设防的睡颜,深吸一口气,生怕控制不住体内急于喷薄的欲望,他不敢多看,转身出去。
十一月的南京已经很冷了,陆楠潜大大的公寓更显得空旷冷清,他冲了把冷水澡,平复灼热的某处,他关掉花洒,额前发梢的水珠滴下,从他肌理分明的身上滚落,滴答滴答。
陆楠潜一手撑在冰凉的瓷砖上,低头看着地上溅起的小水花,心想,若是当初早些和她说,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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