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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商》第173章 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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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王继忠回去劝慰萧太后议和,已有五日。我估摸着辽圣宗年少,国事皆是萧太后议断,而郑哥自然会从旁协助,所以这几日,应该就会定下了。

下午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将士传言,说是辽国那边遣使过来传达萧太后罢兵息战的意思,想来之后的事,便是两方德高望重的权臣互相争取本国利益的前提下,又尽量不过分,以达到议和的目的。

而我,在听到赵恒那句“如事不得已,百万亦可。”的话,就知道,他让步这么多,就是为了在将来辽兵撤退后,杀我做准备。到时候,即便郑哥联通王总兵要攻来,萧太后也会极力阻止。军国政事,最忌讳的就是贪得无厌,萧太后此战得了便宜,就不会再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打破这份和平,届时,谁还能为我兴兵呢?

当初郑哥站在王继忠身后,看我的那个眼神,多半也是在询问。

可是我能怎么办?让他劝萧太后直逼东京吗?让苏络青战死疆场吗?

晚间就有消息传来,两国各派使臣若干在城外十里亭商议条约。

辽军派遣的是主使官是宗亲贵胄耶律郑哥,而宋朝派出的主使官是,苏络青。

原本该有吕端或是祁孝廉等身居高位,且德行名满的宰辅前往,奈何一个滞留京城守城,另一个通敌的嫌疑并未清洗,而一众文官孱弱怕事,就只有苏络青自荐。

一个月后,双方商量条例终于尘埃落定,均无异议。苏络青为宋谋利,倒发挥了商人讨价还价的本领,将辽国提议的百万上贡,还价到三十万。

景德元年十月十八日,辽萧太后与真宗皇帝于澶州外两军前,互立和平条例,史称澶渊之盟。

宋辽为兄弟之国,辽圣宗年幼,称宋真宗为兄,其后不得擅自开战。宋辽以白沟河为界(辽放弃遂城及涿、瀛、莫三州),双方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宋每年向辽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雄州交割。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当天夜里,辽兵就开始浩浩荡荡的撤离。我在城内听着万马奔腾的声音,尤觉震撼。

大概是条例并不苛刻,又解了澶州之危,军中升起一个个簧火,喝酒吃肉庆贺。

我听着外面的丝竹之声,几不可闻的仿了几声鹧鸪的声音。

希望郑哥的人能机灵些,趁着还在澶州将我救出去。

这时从帐篷外进来一个小兵,面生的很,我试探的看着他,猜测他是不是郑哥的人。

谁知他放下一盘烤肉,说是元统领让送过来的,就赶紧跑开了。

我握着身上的铁链,无端想发火。

忽然听到外面喊着着火了,许多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顿时外面喧闹嘈杂。忽然鼻尖闻倒一股药味儿,外面传来御林军的惨叫,只是被掩盖在吵杂的救火声里面。

一道熟悉的身影闯进来,正是于刺领着许多黑衣人。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拔开瓶塞,将里面的液体的倒上我身上的链条,这时一股铁锈的味道传来,铁链被渐渐熔断。

“郑哥呢?”

“王爷被太后押回去了,不过他早就料到太后会阻拦,与我们提前制定了计划。”于刺说话间已经熔断了一根铁链,他迅速转战另一个根铁链。

而外面显然已经有御林军发现了不对劲,召集军队赶过来。

我的帐篷在营地中间,若是被围,很难逃出去。

“你们不会就这个计划吧,没有后手?”我沮丧的听着外面的刀戟之声。

“当然有,你家掌柜什么时候不靠谱过。”于刺神秘的朝我笑了笑。

这时候许多虫子从地上钻出来,往外爬,一个黑衣人在我身上撒了一些避虫的药粉,等铁链一断,他立即拉着我往外跑。

外面虽是黑夜,但是火光重重,刀戟砍伐之声,示警的哨声,像极了赵光义夺位的那个夜晚。

御林军自然知道这群黑衣人的目的,立即派出弓箭手,朝着这边射来,如细雨密集的箭矢射过来。身边不断有黑衣人倒下,我耳边传来不断的呐喊和呼痛。

我看着前面的城门,近在咫尺,却怎么跑步过去,身边落下无数的箭矢,总有人替我挥刀挡开。我迅速跑到有两个黑衣人接应的位置,握住城墙上垂下来的绳索,拼命往上爬,低下传来箭矢入肉的声音,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寥寥无几的黑衣人。环顾四周,如果此时,有人能拉我一把,兴许我能逃出去了。

一只箭矢从我耳边险险的呼啸而过,没入墙面里,我正好借以助力,成功的攀到了城墙的边缘,已经看到了城墙那一边广袤无垠的草原和澄澈的天空。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他穿着银白色的铠甲,头盔上的红色红缨在风中凌舞,俊美的脸上透着坚毅。

我伸出手,知道他会拉我上去。

他拔出剑,目光突然变冷,斩断了城墙上的绳索。

我像只折翼的风筝,从城墙上摔下去,口瞪目呆的看着城楼上,那双熟悉的眼眸里,陌生的冰冷。

这一刻,我信了他求我不要离去,不因他爱我,只为稳住我待在掌控之中;我信了他灌我喝下避子汤,不因他怜惜我,只为断与我不必要关联;我信了他的所有背弃,不因我是赵瀛,只为爱薏红入骨。

我原以为我就会死于他冰冷的目光里,没想到下一刻,被一个人接入怀中,稳稳的落在地上。

于刺,背上布满了箭矢,他搂着我跪在地上,嘴角的痞痞笑意永远凝固在脸上。

马上许多将士拿着刀指向我,蛮横的将我拉起来,推搡着往城中走。

一路踏着黑衣人的尸体。

这一瞬我从未如此后悔过,不住的问自己,赵瀛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执意留在这?他们劝了多少回,你为什么固执不愿意跟他们离开?如果你当时负气离开了,哪里会有穷山峻岭里,十杀阁的弟子的惨死;哪里会有眼下为你而死的人;于刺,又怎么会将年轻的生命,交代在这里?

你为什么,给这些人折辱你的机会?

我咬牙发狠的咆哮着,犹如身负重伤的孤狼,嘴里低吼着,威胁着,孤独着,挣扎着。

却被人一脚踹进血泊里,再也爬不起来。

我不知昏睡了多久,只知道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沉。

醒来时,已经身在囚车里,锁骨上已经接了一根与粗又重的铁链,身上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动了动嘴,后槽牙牙龈一阵阵抽痛。

队伍行进得很慢,我忽然听到后方的城中,传来凄凉的哀歌,悠长渗人。

元肃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神情哀伤。

“是苏将军和剩下的两千黄家军将士,在收殓殉国的黄家军尸骨,万军齐哀……”元肃静默片刻,朝着澶州方向默哀许久,才悲怆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战士军前半死生,王侯账下犹歌舞。”

“……”我并不理会,默默的盯着远处山峦。

他垂眼盯着马背,眼角似有晶莹,自顾自的言道:“你可知黄将军死后被辽兵破腹置于城下震慑城中将士,他腹中竟连一粒米食都没有。”

我这才动了动眼睛,仍是看向山峦。

“你在惋惜前天晚上没有逃出城吗?”元肃抹了把脸,试探的看向我。

我心中一痛,垂头看向栅栏间,移动的地面。

“不必惋惜,即便你那夜侥幸出了城,城外还有三万澶州守军等着你。”顿了顿,他低声道:“何况,你的出逃早在皇上的意料之中,他布置的天衣无缝,才会放你一个人在帐篷里。”

我仍然不想说话,低头盯着小腹的位置,狠狠的掐上去,下一瞬,脸色煞白的收回手。

我在做什么?他有什么错?将我推下城墙的,陷入困境的人,又不是一个未出生的婴儿!

这五日的回京之途,我除了吃饭喝水,没有说过一句话,元肃几次盯着我,眼里有些担忧。他大概以为我受挫后会自残吧。

回京后,我被关入皇宫的慎刑司监牢,这是一处惩罚宫中犯事之人的处所。

元肃依旧奉命看守我,十步一哨,层层严守。

即便如此,但是赵恒并未禁止探望,我想他大概想知道,我周围还有哪些十杀阁的余党吧。

第一个来看我的人,是赵光义。

午夜里,我正靠着墙壁浅眠,月光从墙上的两手宽的通风洞里照进来。

“如果现在给你机会,你会不会拿回江山。”赵光义的声音想鬼唱般,在牢中的月光照不到角落里响起。

我眯着眼睛盯了他许久,猜测他眼下是清醒的。

“怎么?你知道遗诏的事?”这是我一连多日来,首次开口。

“问你!会不会拿回江山?”赵光义不耐的重复,大概因为激动,他猛烈的咳嗽了好一阵子。

“拿回又怎样,不拿回又怎样,再说,我又怎么拿的回?”我语气轻佻。

“我是说给你机会!”他重复道。

我看着角落里,佝偻的身形,露出残酷一笑。

“拿的回我也不会拿。”我笃定,嘲讽的笑道:“不是什么百姓已经受不起二次战争,也不是因为我没有什么治国□□的本事,而是我就是要看你余下的生命持续的——整日愧疚难当,噩梦缠身,悔恨挣扎!”

他愤怒的捶着墙壁,从角落里瞬间移步到我身前,眼睛充血的看着我:“谁说朕后悔了!朕从未……”

“不止如此,我要看着你死后,被扯入阿鼻地狱,每日承受着被你杀害的兄长,母亲,乃至所有皇侄的怨恨!与你心爱之人一个西天,一个地狱,永世不再相见!”我亦激动的吼道。

他忽然上前掐着我的脖子,咆哮道:“闭嘴!闭嘴!”

“咳,我就……是要说!让你为你所犯下的罪行永远忏悔,无论活着和死去,都会爱而不得,生离死别,这就是你最好的报应!”我挣扎着挠抓着他僵硬的手背,但是纹丝不动。

我脑中充血,昏沉的看着眼前疯癫的人,他手上的力道仿佛下一瞬就会要了我的命。

即便外面成百上千的御林军听到了,也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

我冷笑着闭上眼,我在期盼什么呢?落在他们父子二人手里,哪里会给我活命的机会?

然而下一瞬,他猛的丢开我,飞身离开了。

我捂着青紫的脖子,大口的呼吸,从死亡的手里逃脱的喜悦,渐渐被心里的隐痛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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