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炎终于送走了个瘟神,着实大大松了口气。暗中给那伙计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走了。
伙计会意,快步走到孙武身边说道:“如归客栈简陋,在下准备了客房,先生就搬过来住吧。”
他来往于三白坊二十家分店,自然精于察言观色,加上钟鸣铺龙蛇混杂,他日日听到士子们纵论天下,见识也是高人一等。此时见孙武面无表情,便又加了一句:“这是我家主人的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孙武看着范蠡消失的方向,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接他的茬。他处境不像范蠡,自然不愿轻易欠下澹台炎的人情。
“小人白亏,洛阳人氏。”伙计知道孙武不愿住在三白坊,也就不再多说,仍然拱手一礼,恭敬说道:“先生慢走。”
孙武收回目光看了眼白亏,笑道:“你这个名字怕是不能做生意啊。”
“先生说笑了,白亏本来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混口饭吃而已。”白亏笑笑,目送孙武离去。
如归客栈
这几天没有一个客人上门。卫诟愁眉苦脸的站在门口,见孙武过来连忙迎上前去,刚走几步就闻到了一股酸臭。
这人每次出现都是自带出场音响,就像裹挟着雷电霹雳一样。刚来的时候像个乞丐,却扔下一锭金块就此消失不见,现在出现又是浑身酒味,酸臭扑鼻。
那金块足有五镒之数。卫诟也做了多年生意,可这么大的金块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在心里想道:就是三白坊也不常收到这么重的金块吧。
三白坊传出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在钟鸣铺传得沸沸扬扬。好多商家已经收拾家当远走他乡。真的要打仗了?
卫诟坐在燎炉边上,脸色就像炉膛里的炭火一样阴晴不定。真是上意难测啊,秋收之时楚王才说要轻徭薄赋休养民生,这才几天啊,又要用兵了?
想着想着,卫诟突然脸上火辣辣的发烫,他想到了一个主意:那锭金块能买下大半个如归客栈了,趁那酒鬼还没醒来赶快走吧。
卫诟一面为自己的贪婪下作羞愧,一面又为自己开脱——家里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
卫诟读过几年圣贤之书,年轻的时候也想闻达于诸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明白过来了,自己就是个普通人,还是先吃饱饭吧,梦就别做了。
那锭金块就退给他吧,反正也找补不开。再看几天,不行就收拾东西走了,等来年再做打算。
三天后孙武终于从客房走了出来,仍是靠着燎炉落座,若有所思的盯着墙壁,每一块羊肉到了他嘴里都是细嚼慢咽,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就像一边伺立的卫诟不存在一样。
虽才几日不见,卫诟还是在孙武身上看见了变化,以前英气逼人,如今光华内敛。
相由心生。
老子的见解高屋建瓴,博大精深,一时之间怎能融会贯通。孙武几日来闭门不出,就像中魔一般,把自己的经历和老子的话想了一遍。忽而如雷灌顶,忽而苦思不解。但是几日来的苦思冥想却渐渐改变了他的思想,给他带来了由内而外的变化,只不过他自己不觉察而已。
卫诟想和孙武聊上几句,却又找不到由头,总不能说你给的金块太大,我找补不开吧?
就在此时,寒气拂面,一人撩开布帘走了走来。卫诟识得,是三白坊的白亏。
白亏只是冲他点了下头就转向了孙武:“我家主人请先生一叙。”
“可是太子建和费无极回来了?”
“不出先生所料,正是。”
“你先回去,我等等就来。”
两人简单的几句对话到了卫诟耳里顿时就起了轩然大波。澹台炎已是高不可攀,那太子和少傅就是天上的星星,更加是可望不可及,那眼前这个客人自然也不是等闲之人了。
看白亏出了门,卫诟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可是要打仗了?”这番话刚出口,卫垢又怂了,自己一介草民,怎么敢枉议朝政。连忙把那锭金块拿了出来,抖着手递到孙武面前:“小店实在找补不开,请先生收回。”
孙武爬过尸山,趟过血海,自然不是心软之人,此时心里却感到莫名的心酸。他深吸了口气,似乎要将心里冒出来那丝善念压回去:“我和你一样,也就是一介草民,打不打仗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这话说得有点重,隐隐有责备之意。卫垢这下连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战战兢兢的说道:“请先生教我,不是小人怕死,实在是上有老下有小......”
话说到这里,孙武突然想到了麦小田,不由得叹了口气,从身上取出一锭金块,缓缓说道:“你先回去,来年开春再回来,我腿伤未愈,还得住些时日。”
“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卫垢两眼冒出泪来,突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就像陈瘸子每次给麦小田转账后一样,孙武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意:“你带些细软走吧,吃食和酒可得给我留下了。”
孙武走出大门就开始自责起来。明明不是君子,还求心之所安,在这乱世之中你能护得谁人周全?
到了三白坊,孙武才发现客人明显稀疏了不少。商贾怕死,士子发现苗头不对又换个地方继续忽悠。只有白亏还是站在门口,好像没事人一样。
“先生,你且等等,老板马上就到。”白亏把孙武引到一间静室,鬼鬼祟祟的指了指隔壁就走了。
这是一间被澹台炎特别制作的房间,连隔壁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孙武才喝了一口茶就听见了歌姬们齐整的声音:“见过太子,少傅。”
“都给我出去!”一个声音厉声大喝,顷刻间脚步纷乱,娇喘之声不息,显然是歌姬惊慌失措,仓皇而去。
“少傅,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你居然还有此等雅兴,本太子心里实在是,实在是......”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显然是愤懑到了极点。这自然是太子建了。
等他心绪稍稍平息,一人干咳几声说道:“太子体恤百姓,实乃楚国之福,苍生之福。臣自当禀明君上加以褒奖。”这声音不急不缓,老练油滑,自然是少傅费无极。
这马屁拍得一般,太子建还是受用了,放缓语气说:“伍太傅曾说,父王始即王位,朝堂动荡,当休兵止戈,安抚百姓。这一路行来,本太子见民生艰难,庶民多以粗粮野菜果腹。此绝非用兵之时。为君之道当清政爱民,轻徭薄赋......”
太子建的话还未说话,孙武就想起了范蠡的评价:志大才疏,太过憨直。一个被心灵鸡汤灌晕了脑袋的愤怒青年形象出现在孙武的眼前。
一个高级干部出趟公差,叫上几个技师解解闷,这违反了什么律条?让你这般高声呵斥。而且你还顺道给伍太傅也挖了个坑。太傅深明大义,少傅就丧尽原则?
这样的人可以入选感动楚国十大人物,可以被评为周朝杰出青年,但作为君王却远远不够。
什么是君王?
君王是甘处黑暗目睹江山黎民沐浴阳光的大忍之士,是外表圣似佛,手段胜妖魔的盖世枭雄。君王是梭巡在领地的雄狮,君王是大海,能包容世间不平。君王是垃圾桶,能装尽天下所有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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