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城,顾名思义,是江湖门派后人共辖的一方城池。
时移世易,和平盛世,战火早歇,百废俱兴。
宋家先人乃唐门弟子,擅暗器轻功,后弃武从商,做起了金器的买卖,短短几十年光景,倒有了“富可敌城”的势头,每年捐献城库的粮饷几个仓库都放不下,各大门派之主见着宋老爷都得礼让三分。宋老爷膝下一子一女,子承父业,前途无量,女儿生的貌美如花,精通琴棋书画,却终究敌不过父亲扩展商图的野心,落得个商业联姻的下场。
前不久宋家和宁家的婚事刚定,向来处事稳重的宋老爷却坐不住了,去飞龙镖局下了一单保镖,保的竟是自家的闺女。想来对此次婚事十分看重,怕小人作怪,横生枝节,才有了此举。
秦可萌端着一碗菜粥,听七宝详述宋家历史,眉头微微蹙了蹙,咂咂嘴抱怨道:“这粥真是淡而无味,菜也像没洗干净,有股泥巴味!”
七宝不满:“二当家,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啊?”他也真是吃力不讨好,嘴上劝着主子不要多管闲事,私下却已替她查清了宋家的底。
秦可萌没接话,却把粥喝了精光,抬头道:“七宝啊,下次粥里还是放点盐吧。”
七宝愣住,目光盯着空碗出神了半响,早前他给秦可萌送的东西,对方可嫌弃的狠,连下嘴都不肯,今倒是头一回给足了他面子,就好似已经肯定了他这个小弟。
答应张生帮他抢媳妇后,秦可萌也是忧心忡忡,她不傻,当然明白秦大牛派这七宝来的目的,观察了那小子几日,从他探来的那些消息,深知他虽平日胆子小了些,倒也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没了此番顾忌,也是时候干正事了。
“宋家既然请了飞龙镖局的人来,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咱们人少力薄,这宋家的底看来还是得亲自去探一探了。”秦可萌说着又望了眼屋外的长队,愁苦道:“不过再此之前,还得把这些人先解决了。”
七宝却眼睛亮亮的,心里喜滋滋,原来他说的话主子有认真听呢。
月朗星稀,宋宅灯火通明。
高大碧立的香樟探进三丈红墙,静静窥视着宅子的兴衰。
雕栏画栋的长廊蜿蜒曲折,栽种奇珍异草的庭院深深,无处不彰显着宋家的豪气奢华。
庭院西墙临街,占着地理的优势,被秦可萌钻了空子,攀个树探究竟。原本七宝和张生也吵着要一起来,但人多坏事,她还是壮着胆子自己来了。坐在粗壮的树干上,脚下腾空,心中横生异样,连忙收脚抓紧枝干站起身来,一时额上冷汗涔涔。
她本是不惧高的,奈何上辈子是摔死的,这份阴影笼罩心头,似梦魇般难以散去。那会儿她空怀一身武艺,无处谋生,后误打误撞当了武替,模样好又敬业,好几个导演都劝她走到台前得了,她一笑置之,却不懂收敛锋芒,谁料风头太盛,惹了人气小花的嫉恨,结果一根劣质的威亚就要了她的命,真是活该缺心眼呢!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一个个都跟没睡醒似的!身子站直了!”男人粗粝的声音迅速拉回秦可萌飘远的思绪。目光落入庭院,那宋晚栀的东厢房已被十几号人重重围住。
男人个个身材魁梧,着红白相间的袍子,上头还用金线绣了“飞龙”二字,腰间别了宽刀,神情肃穆,巡视四周。刚才训斥他们的男人则立在队伍正前方,穿着明黄色的衣衫,袖口花纹繁复,显然职阶看上去更高些。
“林镖头,方誉那小子又不知跑哪偷懒去了,要不要把他叫回来!”队伍里一年轻的小哥突然嚷道。
林镖头脸皮一皱,扬眉走过去,抬手就往他头上敲了一把:“你是不是傻,叫那个野小子作什么?还嫌我们人不够多?”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咬着牙碰出口,强调之意何其明显。
宋家这单是块肥肉,多一个人就多分一杯羹,这些黄毛小子还是太嫩,竟不懂这道理?
众人面面相觑,再傻也听出了言下之意,那小哥几乎被吓出一身冷汗,忙点头哈腰道是,不敢反驳分毫。
这当口,宋晚栀闺房上头隐在夜色中的黑影却微微动了动,伸手拿下盖在脸上的话本子,无声地打了个哈欠,瞟了眼下头训话的林镖头,正准备倒头继续睡,余光却顺势望见远处树梢上的人儿,暗淡无光的眸瞬间有了神采。
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吹得本就寂寥的枝叶又落了几分,秦可萌紧了紧袍子,心中漾起奇怪的念头,总觉得远处有双眸子正紧盯着自己,仓皇望去,只见房顶之上黑黝黝一片,连着浩瀚的苍穹,如化不开的浓墨,便再无其他。
想来还是自己太紧张,出现了幻觉,此时长廊上亮起灯光,还没待人走近圆形的玉石拱门,林镖头已经急急迎上去,笑着招呼道:“宋老爷,你怎么来了?”
金主造访,本还想插科打诨的小弟们立马挺直胸脯,佯装出几分敬业精神来,毕竟拿人钱财,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两个模样清秀的丫鬟提灯领路,进了院落往两边散开,露出身后锦衣华服的男人来。此人瞧着虽年过半百,却仍是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难掩风姿卓越之色。
“下人今日刚采摘的梨子,想着给小女和镖头们送些过来。”宋老说着便向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人应声而动,紫衫丫鬟提着食篮进入人群派发梨子,绿衫丫鬟则推门进了屋子。
“宋老爷对咱们这帮兄弟真是关怀备至啊!能为您献犬马之劳是咱们的福气!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林镖头马屁拍的溜,兄弟们也很是捧场,立马连连附和,声声道是。
宋老爷笑得眯了眼,和颜悦色道:“林镖头这是哪里的话,这几日兄弟们也确实辛苦了!”说话时眸子却警觉地望向四周,半响压低声音:“怎么样,没什么异样吧?”
林镖头上前一步,拍着胸脯打包票:“您放心,一切无恙,有我们在,您就放宽心,高高兴兴地看着宋小姐嫁人吧。”
“那就好。”宋老爷点头,又忙招呼众人吃梨。
这宋老爷表面看着笑呵呵的,秦可萌却感觉此人精明的狠。
众人寒暄一阵,待进屋送梨的丫鬟出来,宋老爷便打道回去了,令人奇怪是,这厮至始至终都没往屋内望过一眼,连自己闺女现状如何也没询问半分,纵使宋晚栀不肯遂他心意,倒也不该如此冷漠,不闻不问,只是送个梨,就甩手走人了。
秦可萌正纳闷,一阵凄婉的琴声和着晚风送入耳中,声音是从隔壁院落传出的,此音悲怆寂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引得那宋老爷一路寻音而去,挥袖退了身旁的紫衫丫鬟,只留了绿衫丫鬟跟着,步入院落,立在门前的两个护卫忙朝其行礼,开了门锁,退居一旁。秦可萌站得高,那院落和东厢房只隔了座青石板桥,如此一来,里头的光景早被她尽收眼底。
约莫半响,琴音断,取而代之的竟是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口角之音连绵不绝,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听不大真切,末了只见宋老爷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出,绿衫丫鬟哆嗦着跟随其后,门砰地一声重重被关上,再次落了锁,四周终归于沉寂。
秦可萌在树上趴了会儿,守到四更天,没再见有动静,揉揉发酸的眸子,跳下树走了。
庙宇离宋宅距离尚远,秦可萌顶风前行,到时已经天光乍亮,寂静的街道渐渐喧嚣起来。
远远地就见门口的小土丘上窝着两道身影,两人背靠背坐着,身旁横卧着一盏还未熄灭的灯笼,也不知已经等了多久,七宝眯着眼,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向前一点一点,似是被什么飞虫惊扰,面露不满,伸手抓抓额头,半睁的眼见着熟悉的身影陡然瞪大,猛得起身,全然不顾身后失去依托的人儿,向秦可萌奔去,任由双手抱胸假寐的张生摔了个四脚八叉。
张生吃痛,气得转身大喊:“七宝!你个浑……”后头的话再瞥见秦可萌时噎住,也顾上疼,急急地跟了上去。
“二当家,你总算回来了!”七宝前后打量她,神色焦急:“没受什么伤吧,你久久未归!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呢!”
张生连忙出声附和:“是啊,你单枪匹马的真把我们吓坏了。”得知秦可萌独自打探消息,他这心就悬着,她只身涉险都是为了他,若真有什么事,恐怕这辈子他都会良心不安。
一路的风尘,不知怎的就被那么几句话拂去,就连被风吹僵的身子,竟也跟着暖了几分。
秦可萌被盯得怪不好意思的,别过头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路远了些,所以耽搁了点时间。”
七宝听秦可萌说话有气无力的,面色也微微泛红,误以为她身体不适,伸手想探探她额头,某人的肚子就跟打鼓似的响了起来。
哪里会有什么不适,只是在寒风中趴了大半宿,滴水未进,早就饿了!
七宝来不及取笑她,也不知是不是为表衷心,肚子竟也跟着叫了起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看向一脸懵逼的张生。
张生扶额,还真是主仆一心啊!
可到底也是为了他忙里忙外,最后大方地请了两人去路边的馄饨铺吃了一顿。
老板娘见他们乞丐打扮,生怕他们吃白食,别人都是吃完付钱,偏偏他们东西还没吃着,便被讨要饭钱。张生倒是不慌不乱,众目睽睽下,脱了鞋从里面掏出几十个铜板放在桌上,数了又数,最后拿了六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到对方手上。
见老板娘拿着那有味道的钱,一脸吃瘪地离开,七宝觉得大快人心。
“臭小子!”他一把拍上张生柔弱的肩,调侃道:“没想到你藏了这么多私房钱呐!可最近讨饭如此不景气,你哪搞来的?”
张生揉揉肩膀,淡淡道:“我卖了些字画换来的!”
“哎哟!看来是真有本事!”七宝坏笑,拔高声音:“既然如此……老板娘再加一碗馄饨,钱还是问这位小哥要!”
“你……”张生咬牙,想着自己现在有求于秦可萌,七宝又是对方的人,只好忍了下来。
对于张生藏私房钱一说,秦可萌并不异外,宋晚栀出生豪门,自是阅人无数,这张生能入她的眼,定是有些本事的,也许如今只是一时困囿,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定呢。
“我倒是忘了问你,若我真能帮你把人抢回来,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这问题他曾在心中臆想过千百次,他心爱的女孩是用来捧在心尖上宠的,必当竭尽所有,给她最好的,即便如今一无所有,他也会用双手去撑起一片天,护她周全与安好。
“晚栀同我说,想亲眼看看这片江湖,我会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这些年我也存了一笔钱,普通的开销应该够了。若她想回来,我便在他爹面前负荆请罪,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认可我的。”他回答的从容,眼神坚定,似早做了万全的准备,倒也不枉她费尽心思想着帮他。
半响,他又急急道:“你为何突然如此问我,是不是有些眉目了?”
秦可萌微微点头:“只不过还有些地方没想通。”不知又想到什么,转身看七宝:“宋老爷品性如何,可喜欢拈花惹草?”
“不会啊,据我所知,宋老爷最喜欢的就是钱了,发妻死的早,只纳过一个小妾,可他这人生性多疑,怀疑那小妾和管家暧昧不清,最后小妾不甘受辱,倒是投井以死明志了,这事早前在城中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呢,至此之后宋老爷就没再纳过妾了。”七宝把知道的如实告知,压低声音又道:“二当家,咱们要救的不是宋小姐吗,又关这宋老爷何事?”
秦可萌没搭腔,垂着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七宝还想追问,张生却示意他不要打扰对方,七宝只好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噤了声。
食物上桌,芳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好几日没沾荤腥了,秦可萌收了心,专心吃饭,七宝饿坏了,没一会儿碗里就见了底,倒是张生吃相斯文,细嚼慢咽,半当中还被七宝捞走了好几个馄饨。
用完膳,三人打道回府,早市人头攒动,街贩都忙活了起来,热闹极了。几人本来走得好好的,张生却突然停下,目光流连在街角乐器铺子前的身影上。那少女穿着绿衫襦裙,模样清秀怡人,双手吃力地抱着把古筝,正同店铺老板说事情。
秦可萌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眸子微睁,难掩诧异,仰头就捕捉到了张生眸中缭绕的火焰,试探地问道:“你认识那个女孩子?”
“化成灰我都认得!”他收回视线,咬牙道:“她是晚栀的贴身丫鬟叶儿,好几次我想带晚栀离开,都是这丫头从中作梗,你说我怎会忘记她的模样?”
沈晚栀的贴身丫鬟?秦可萌眼前一亮,之前解不开的重重疑惑,那看似毫无关系的千丝万缕,似乎在此刻都被串联成了一条线,明朗开来。
“张生,或许这次我真能帮你抢回媳妇也说不定。”
眼前的少女眸中含笑,口气极其认真,张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旁观的七宝听得云里雾里,怎么这事又扯上一个丫鬟了,她主子到底再打什么鬼主意。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