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岚山死了。
大清早同伴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已经僵了。
秦可萌从惊叫声里醒来,隔着笼子,看到他被人抬出去,随意地丢在地上,那些人面无表情,动作熟练地就像在扔一件随处可见的垃圾。几个人去帐里向烈鹰汇报情报,剩下的继续手上的活,人来人往,甚至还有个跑得快的,恶作剧似地“踩垃圾”而过。
“混蛋,你踩到他了!”怒吼扬起,那人转身看向笼中双目赤红的人儿,口气轻佻:“不过就是个死人,又不会痛!”末了,仿佛还不够尽兴,又连踹几脚,得意离开。
“妈的!你们这帮杀千刀的!”秦可萌再也忍不住,狂怒地拍着笼子,像头失控的狮子,恨不得徒手劈开禁锢,把那些人打得满地找牙。
方誉起身拉她:“你冷静点!”
秦可萌奋力甩掉他的手,冷笑:“昨天还好端端的人,现在却躺在那里,死了!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躺在地上的少年,双目紧闭,神情安详,就好似睡着了一般,可是却没了呼吸,再也醒不来了。
是啊,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可是命运却把他们捆绑在一起,险象环生,只能彼此依赖。
昨夜之景仿佛还历历在目,朦胧的月色下,少年的眉目是那样干净虔诚,他说娘亲做的红烧肉最好吃了,他说好想回家。她就那样静静听着,心里却想,只要活下去,就有机会逃出去,就能回家。
不过一夕间,那个她曾想带他回家的人,却死了。
烈鹰带着几个手下走出来,在陈岚山的尸体前定住,扬手唤了后头背着木箱的女人:“检查一下死因。”声音冷若冰霜,听不出一丝情绪。
女人疾步上前,打开木箱子,里头最上层放了白色的针灸包,旁边数十个药罐子排列整齐,她不敢怠慢,快速找到塑料手套戴上,俯身依次检查陈岚山的眼耳口鼻,观察半晌,神色微变,抬头就撞上了季语凌冽的视线,仓皇避开,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见人迟迟不语,烈鹰不耐道:“怎么样?查不出吗?”
女人闻言,心肝都在颤,一时不敢抬头。
“站起来说话吧。”季语上前扶她起身,手掌在她肩头轻拍,安抚道:“别怕,你查出什么,就说什么!”
女人镇定心神,掩去脸上的慌乱之色,看向烈鹰:“老大,我刚检查过,这小子身子骨差,因是天气恶劣,导致旧疾复发,心梗而亡。”
秦可萌听到女人的结论,有些怔忡,陈岚山确实与她说过自己体弱多病,可前几日,就算天气严寒,那小子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突然旧疾复发,心梗而亡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不知是哪里?
“你确定?”烈鹰看她,寥寥数字,却带着股无形的压迫感。
女人喉咙发紧,压了声音笃定道:“是的,属下确定。”
烈鹰也不再追问,讥讽道:“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筹码罢了,死便死了吧,处理了。”
季语隐了眸中喜色,应声点头,悄然朝女人使了个眼色,对方赶忙收拾完东西,便退了下去。
烈鹰准备提步离开,一道声音突然从后头传来:“等一下。”闻声顿住脚步回头,便望进一双落满冰霜的眼眸,不卑不亢,却透着几分坚定。
秦可萌压抑住胸腔内翻滚的怒意,猛吸几口气,才咬牙一字一句道:“求你,给他个全尸!”
烈鹰勾唇轻笑:“你在求我?”眉目扬起,加重语调:“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秦可萌垂在两侧的手攥紧成拳,面上血色褪尽,向后退了两步,俯身朝对方深深鞠躬,低着头道:“求求你,给他个全尸!”
方誉见状,出声怒斥:“你疯了吗,求她做什么!”想抓对方却扑了空。
“你走开,不关你事!”秦可萌依旧低着头,声音清清冷冷的,却带着无人能移的坚定:“这是我眼下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方誉瞳孔一缩,手僵在半空,心里竟有些酸涩,两人虽然相处时日不长,可是脾气习性却是藏不住的,他们都是要强的人,如临大敌,宁可同归于尽,也不愿委曲求全,更别提向敌人说一个“求”字了。
秦可萌自嘲地苦笑起来,她亲眼目睹野狗啃食尸体的场景,如果不能带那小子回家,至少要保全他死后的那份安宁,不过就是放下那不值钱的尊严罢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这一路宁死不屈,斗胆威胁过她的人,忽然放低姿态恳求自己,烈鹰觉得新鲜有趣,心情大好:“季语,把人埋了吧。”
季语阴戾的眸子划过牢中人,暗暗皱眉,烈鹰待她果然是不同的,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忍让。
听到烈鹰松口,秦可萌紧绷的心绪才沉下来,身子竟有些发软,抓着栏杆吁气,脚下也不知踢到什么,只见那东西直直地向前滚去,撞到牢笼边上才生生停下,“哐当”的巨响又把众人的目光引来。
见烈鹰的眸子定在那瓶冻伤膏上,季语心里发怵,赶忙开口:“属下怕那小子把脸冻伤,坏了大事,便自作主张拿药给他,此事没有向老大汇报,是属下之过,还请老大责罚!”说罢已跪在地上,神色惴惴,不敢抬头。
“哈哈!”谁料烈鹰不怒反笑:“亏你能想到这点,做的很好,起来吧!”
季语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虚汗,起身赔笑:“都是老大您教导的好!”
烈鹰笑意更胜,望了一眼秦可萌,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反是季语,在原地驻足了片刻,眼神里竟藏了几分,令人辨不清的杀意。
陈岚山被人抬上右侧的山头,他们随意找了一处地,用铁铲挖了洞,把人扔下去,而后盖上土,便草草了事,下山归来的几人,看秦可萌时脸上多了几分嫌恶,多半是怪她给他们找活干了。当事人置之不理,目光流连在那片覆着茫茫霜雪的山丘上,荒芜寂寥,心生凄凉。
一柸黄土,终是白骨无人收。
方誉默了一瞬,也不打扰身旁呆立出神的人,悄然蹲下,捡起刚才那瓶滚到角落的冻伤膏,瓶子在指间翻转几圈,眉头紧锁,陈岚山之死隐隐透着蹊跷,若非意外是人为,又会是何人所为,不惜大费周章地杀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用的又是何等杀人手法,能在众目睽睽下,不露声色地把人灭口。
毒杀?念头挤进脑海,方誉摇头,食物他都用银针检查过了,并无问题,而且大家吃的都一样,真是食物中毒,怕是谁也无法独善其身,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方誉垂眸,定在手中的药瓶上,拇指用力一挑,上头的木塞弹落在地,浓烈的药香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尖,混沌的思绪仿若透出一丝清明。
“陈岚山是不是用过这药膏?”
对方突然没头没脑的发问让秦可萌微楞,一时没应声,方誉并无不耐,走过去把药瓶子举到她眼前,又问了一遍:“昨夜,陈岚山是不是用过这药膏?”
他睡眠浅,隐约中似乎听到两人谈话间提及过此物,眼下还需进一步确认,来印证心中猜想。
“他确实问我要过这药膏涂身上的冻伤。”秦可萌如实作答,见方誉面色一沉,又问:“怎么了,难道是这药膏有问题?”
方誉取出银针验证,未几,针尖颜色未变,难道是他猜错了,思绪飞转,又俯身拿针蘸了昨夜那盘只剩些许油沫的兔肉,果不其然,银针渐渐呈现黑色。也就是说中毒的条件,必须同时服用这两者,才会产生毒性,怪不得当初他单独验证食物,毒性并未显现。
事到如今,陈岚山真正的死因已然浮出水面。
秦可萌的眸子骤然睁大,思绪百转千回,这药膏是季语指名给她的,她却没用,结果阴差阳错地害死了陈岚山,全身的力气在瞬间被抽空,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失笑起来:“所以原本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无力和愧疚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令她无法喘息。
从来都不曾想过,别人会因自己而死,而她除了难过,又还能做些什么?
方誉抿唇,静默半晌,在她身前蹲下,眸子绕过他定在远山雾霭上,语气带着几分漠然:“以前呢,我以为凡是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呵也是可笑!退让换来的不过是得寸进尺罢了,这个世道,敌人狠,你就得比他们更狠!”视线一转,定在眼前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笑道:“怎么样,做好为那小子报仇的准备了吗?”
秦可萌哑然,明明方誉连半分安慰的话都没说,也不知怎的,心头的难过竟消减了些。
“这就是你安慰人的方式?”她仰头,眸子恢复往日的明亮,哭笑不得地问他。
“安慰?”方誉眉毛扬起来,调侃道:“脸皮厚的人也需要这玩意儿吗,他们哪有那么脆弱!”
“你……”秦可萌咬牙指向他,半晌却释然一笑,喃喃自语:“是啊,哪有那么脆弱!”
她笑起来的时候,眸子像弯月牙,里头蕴着莹莹的光泽,清澈动人,方誉心头猛的一跳,赶忙移开视线,嘴角藏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清浅笑意。
两人坐定,方誉压低声音道:“你觉得是谁想杀你?”
秦可萌几乎不假思索:“这瓶药是季语给我的!”
“是她,但是她不过就是一把杀人的刀,幕后定有指使之人,杀了你真正获益的人又是谁呢?”听着方誉的分析,秦可萌暗暗思忖,这场比赛,本就是红莲寨两方阵营间的较量,按现状来看,白鹫虽然在数量上占了上风,可是那些人的姿色却都平平,烈鹰这头人数虽少,但个个容貌俊俏,赢面显然更大些,而这其中,属她锋芒最露。
如此看来,这指使之人便不难猜了。
“白鹫想除掉我,赢得比赛,登上副帮主之位!”秦可萌得出结论:“这白鹫真是个心机婊,表面单纯无害,城府竟如此深,烈鹰怕是怎么都想不到,跟随自己多年的季语竟是她的人!”
方誉拖着腮,慢条斯理道:“烈鹰喜怒无常,性格残暴,又猜忌多疑,恐怕真正信任的唯有自己,相反之下,白鹫不露声色,善于心机,懂得积累势力与民心,两个都是狠角色,看着截然不同,可是却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欲望,人一但有欲望,就会有执念,这场比赛,他们都太想赢了,往往太想赢的人,反而会有破绽。”
“而你……”他伸出手指,指向对方:“就是那个破绽!”
秦可萌蹙眉,怒了,张嘴就咬了上去:“给老子说人话!”
“哎哟喂!你还真咬啊!”方誉吃痛抽手,小声嘟囔:“吃起来像猪,咬起来像狗,我真是倒霉!”
“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你!”
“我是说指不定你能让他们两人打起来!你有没有想过,这两人争锋相对多年,竟彼此相安无事忍了这么久,除了忌惮红莲不敢明着撕破脸面,多半也是没找到好的下手时机。既然他们找不到,那就让我们来推波助澜一番。”
方誉如是说,秦可萌思路也渐渐清晰,看透了对方话里的玄机。如果真能挑起两方战火,或许就有机会逃出去,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暗里却不禁感叹方誉的玲珑心思。
被双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方誉笑起来:“你的眼神告诉我,今天的我很迷人!”
秦可萌冷眼啐他一口,对他的迷之自信嗤之以鼻。
方誉清咳两声,言归正传:“这次季语失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当务之急,还是保命要紧,你想好怎么抱烈鹰的大腿了吗?”
白鹫要除掉她,而能保秦可萌的也唯有烈鹰了。
秦可萌愁眉苦脸地来回踱步,突然顿住,转身,笑得花枝招展:“你觉得色诱怎么样?”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