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秀英终于高兴起来,国强也终于放松下来:“是啊,我也会努力,给他一个最好的未来。”二人紧紧相拥,好日子,总算要来了吧。
看见孩子果然没事,平静下来的秀英又开始觉得疲惫,国强赶紧把秀英推回病房:“看你,刚生产完就吵着要来看孩子,累着自己了吧,这样你先躺着,我去给你买点鸡汤,你得好好补补。”
秀英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直到国强消失在病房门口,秀英麻木的神经才开始渐渐有了些感觉,幸福就像一颗颗细小的分子微粒,从秀英的指尖脚尖开始,慢慢的融入她的血液,她感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温暖。
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开始只是一颗包裹着米纸的糖果,秀英反复玩味却并不能品尝出甜,可是当舔掉了那层纸,甘甜便翻山倒海的袭来,包裹住了秀英全身,那浸透幸福分子的血液,已经将秀英以前的死血全部替换。
终于,秀英脸上又泛出了红光,幸福!它真的又要回来了!
秀英身子一向强健,生下儿子才一天便要张罗着出院了,国强的意思是要她再多养几天,可是朴实的秀英觉得现在已经是万分幸福了,仿佛再多享受一分便是罪过似得:“在家不能养着了?何苦在这城里花这冤枉钱。”
国强拗不过她,只好办理了出院手续,国强搀扶着秀英,秀英抱着儿子,在迈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秀英抬头看天:“国强,我现在真的是满足了,咱们一直这样好不好。”
国强笑道:“一直这样哪行啊,今后我要更努力,让你过城里富太太那样的生活!”
秀英终于有重建起对国强的信任:“嗯!”
蓝天白云,太阳正好,暖暖的照着一家三口,秀英喃喃的:“今天天气真好,我总觉得这样的好天气能带给人幸福,咱们的儿子就叫暖阳好不好。”
“好啊,一切都听你的!”
国强早已经把家里的那辆三轮车后斗铺了一层厚厚的被褥,秀英抱着儿子坐在上面一点不觉得冷,国强有些内疚:“咱们家也赚了点钱了,等回去,我就换一辆四轮的卡车,以后你就能坐在驾驶室里收钱了,再也不用受着风吹日晒!”
秀英微笑着:“现在就已经够好的了。”
三轮车突突突的载着幸福的一家回到村里,村头墙根下坐着唠闲嗑的看见他们都会问一句:“生了?”
国强就喜气洋洋的大声回答:“生啦!儿子!叫暖阳!”
人们就回答:“好啊!儿子好!这名字取的也好!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过了村头,秀英止住了要转弯回家的国强:“别回家,先去咱妈坟上,告诉妈一声,她有孙子了。”
提起桂花,国强又是一阵难过,那个可怜的心善老人,自己可真是不孝子啊。
桂花是有些身世的,原本她并不叫桂花,而是静怡,她的母亲是一个大地主的姨太太,当年可真过了一阵风光日子,静怡的童年也是高出同龄人一大截,她的母亲得父亲宠爱,她也便集全家宠爱于一身。
富贵人家的女孩不必做活,但双脚是必须要缠起的,有钱人家尤其在意这些,桂花可以游手好闲的奢靡过日子,可是脚多长一点也是不行的。
想必那个地主父亲也万万没料到自己会有被打倒的一天吧,打土豪分田地,静怡家是头一份儿被批斗的人家。
地主被折磨的不行,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只能将妻儿遣散,生死由她们自己去吧。反正地主的家财已经散尽,树倒猢狲散,想留也是留不住的。静怡娘本打算带着刚满十六的静怡逃往外省投奔远亲。
然而那个动荡的年代,被打散的土匪,各路残兵仍旧四处作恶,静怡娘长的又是十分俊俏,多年来富足的生活将她养的珠圆玉润,那雪白的肌肤更是吹弹可破。
那些粗鄙野蛮的土匪见到这样的女子那真如饥饿的野狼见着荤腥,还未下口就已经口水连连。这些人有着猎犬的习性,见到猎物总是要围堵一番,与其说享受猎物本身倒不如说享受狩猎过程,仿佛只有历经艰难得到的猎物才更为鲜美。
因此他们怪叫肆笑着故意纵她们逃跑,给她们一种似乎能跑掉,却每次在希望燃起的时候,再让她们绝望。
静怡娘俩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哪里能在这荒山野岭里奔跑太久,尤其静怡的裹足,早已经血迹斑斑。
看着不远不近的追兵,静怡娘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虽然临行前她已经把自己和静怡脸上涂了厚厚的锅底灰,可命该不好,偏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二人献了原形。
静怡娘心一横,左右自己是个死,却是不能叫宝贝女儿也遭人毒手。于是她最后抱了抱静怡:“我命途多舛的女儿啊,今日咱们便要阴阳相隔了,你只管跑吧,万万不要回头。”
静怡大哭着摇头,怎么也不肯走,静怡娘急了:“你跑了,咱们家就总算留下个活口!难到你要让咱们这脉从此断了吗?!我今日是往天堂过好日子去了,你不要牵挂,你若是以后没有好好的活下去,那才是糟蹋了为娘的这份苦心呐!”
话来不急多说,远处已经传来土匪们打杀喊叫的声音了。静怡娘看准前方一个较为平坦的缓坡,用力一推,静怡那瘦小的身躯便如折翅的鸟儿,一路翻滚下去,最后掉在一个杂草丛生的草窝中。
求生本能让她爬起来缩到草窝的最深处,她又把周围的枯草往自己身上盖了盖,而此时,后面的土匪追兵已经追上了静怡娘,他们见只剩下她一个人很是不满,叫嚣着互相埋怨:“都怪你!我说避免夜长梦多吧!你看跑了一个!”
“跑就跑了呗!跑的那个瘦的像只猴子,白给我我都不要!老子故意让她跑,免得还费我的手劲去弄死她!”
因为静怡逃跑,土匪们把所有怨气全部发泄在静怡娘身上,静怡娘知道静怡就离自己不远,为怕她过度伤心以至日后过度内疚,静怡娘咬紧牙关任凭侮辱一声不吭。
静怡躲在草窝中看不见外面情况,她只能听见土匪们大声淫笑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却听不见娘一丁点声音。
她开始怀疑起来,说不定娘也跑掉了,那些土匪装腔作势不过是想诱骗她出来。这样自我安慰了一会,她好像好过了一些。可是,眼泪就是忍不住流下来,她心口憋的慌,想要大声哭喊,甚至有一种冲动,就这样冲出去,和那些土匪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咱们家根就这样断了吗?!你不好好活着才是糟蹋了娘的这份苦心!”
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静怡怕自己哭出声来,便张嘴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胳膊,自己的牙齿深深嵌入血肉之中,鲜血顺着嘴角胳膊流了下来。
静怡,记住为了自己舍弃性命的母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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