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从四千年前的这一天开始。
这一天,与现在的某天相比,当然大有差别:那时空气清新爽洁,水源澄澈甘美,云更白,天更蓝。
这一天,太阳照例从东边升起,在空中游走了大半圈,然后从西山顶上渐渐融化下去。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夏日。
如果没有意外,日子本该就这样平淡无奇、平静如昨地继续下去:白天黑夜,循环反复;春夏秋冬,万古不移。
可是,入夜后的那幕天象奇观,却使得四千年前的这一天突然变得奇特诡谲起来,也使得我们这个故事有了一个颇为玄幻的背景。
当时,夜色深沉,但四下里并不黑暗。黯蓝的天幕上偶尔有一两朵白云慢慢掠过,极轻极薄,如烟如雾;当然也有星星,但光芒却并不耀眼,毕竟这是七月十五日的夜晚,朗朗的月光正肆意流淌,占尽风情。
越波赤着双脚,在海滩上缓缓迈步,南风拂面,撩起他白如皓雪的须发,浅浅的浪花从不远的海面前仆后继地飞掠而来,一波波浸漫着他的脚踝。
边走边想之际,越波的思绪被近旁几个小孩儿的欢声笑语打断了。原来他们在海滩上嬉戏时,发现月亮居然会跟着人走,于是便纷纷撒开脚丫,一边追逐欢笑,一边不时仰头去看那银盘一般的月亮。
越波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活了一大把年纪,才终于有了这份宠辱不惊的造化,就心境而言,这和小孩儿们无忧无虑的胸怀又有多大区别?难道此生阅尽沧桑、饱经风霜,竟是一场无功而返的宿命?”
在他人看来,当然不是。这位年届一百二十高龄的老者,是部族中人人敬仰的英雄领袖,他为鱼族的兴旺发达立下了盖世奇功。从二十岁起,他便肩负起统率族人的重任,至今已近百年。在这一百年中,鱼族由弱小不堪的谪迁部落,发展成了东南海滨的一支重要力量。
这自然要归功于越波的英明领导。自从担任首领之后,他便一改鱼族人专靠捕鱼为业的习惯,先是领着族人学习耕作,播种五谷,使得鱼族丰衣足食,人口渐增;接着又以极大的胆魄,率着族人扬帆出海,开创了与海外诸岛列国进行贸易交流的先河。鱼族因此积累了巨量财富,日益强大起来。
创下这些丰功伟绩,越波这一生当然算得上是充实有加,大有建树。但是,作为一个见识超群的智者,到了一百二十这个岁数上,他的念头自然已经与众不同。下属们则时常觉得他不再象当年那样勤勉务实、雷厉风行,他现在似乎更喜欢揣摩一些莫明其妙的问题,比如,人死后灵魂到底归向何方?众生为什么会有欲念?鬼神是否真的存在?于是许多下属在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认为越波已经难以胜任首领之职,该是推选新首领的时候了。
这天夜里,望着弥漫于天地间的如水月色,听着那几个孩童洒落在四下里的欢声笑语,越波忽然略有所悟般微微一笑,似乎此前所思所虑之事,都已在一瞬间迎刃而解,烟消云散。他回过身来,踏着月光,向部族神庙大步迈去。
不久之后,鱼族诸位长老等人便都接到了越波“速来神庙议事”的号令。众人一边从四面匆匆赶来,一边都觉得纳闷不已。有人哭笑不得道:“白日里时间充裕,他则无所事事,现在黑灯瞎火且族中并无危急之事,他却反要召集众人议事,真是令人费解。”有的暗自揣测道:“想来是老首领变得更加糊涂了,现在居然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真应该推选新首领了,否则以后夜里恐怕就没有安稳觉可睡了!”
当然也有人坚信越波依然头脑清醒,认为他在为鱼族探究更深远的问题,只不过众人智慧不够,因此无法领悟他的用意。
见众人到齐,越波便宣告道:“承前启后,辞旧迎新,本是世间万事的规律,部族首领,也不例外。我已近一百二十高龄,年迈体弱,力不从心,早该退位让贤,眼下更自知离大去之期不远,因此请诸位长老及本族贤士共商此事,以尽快择定后继之人,使我族政事平稳,不致生出什么乱子。”
众人听他正好提及心中所虑之事,纷纷点头称是。
此时一位须发花白的红脸老者清了清嗓子,抢先说道:“首领老当益壮,为何便撒手不干?如果实在要推选新首领,我看就由你儿子越羽继任。众所周知,越家历来英才辈出,已经连续三代出任我们鱼族的首领。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相信在老首领的亲自指点调教之下,越羽他必能胜任!”此人乃是族中的领军长老,名叫左海,素来性情豪爽、心直口快,他身为负责族中军务的长老,每逢征伐作战之事,总是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因此颇得族人敬重。
左海说完,便有四五人随声附和,点头赞成。此时一位身材削瘦的黑脸老者却反驳道:“左领军所言不然。越家世代英雄,越波功勋卓著,这都不假,越波之子越羽也的确武艺超群,聪明绝顶。只可惜他生性贪玩好耍,似有不务正业之嫌,恐怕不太适合担任表率全族的首领吧?”这黑脸老者名叫石玄,是鱼族的护法长老,专管族中司法赏罚之事,他为人严谨,处事公正,平日里神色肃穆,不苟言笑,许多族人都惧他三分。
石玄说罢,又向越波赔礼道:“由于推选首领乃是族中大事,因此言语之中难免有得罪之处,还请老首领见谅!”
越波向他摆一摆手:“石长老不必拘束。你方才纯粹是出于公心而且所言又极有道理。知子莫若父,越羽的确沉迷于玩乐,我也觉得他并非首领之才。”接着又神色和蔼地朝众人说道:“今日请大家来,正是为了选出一位最合适的新头领。因此诸位就该像石长老这样,为本族长远利益着想,不要有所顾忌,尽管畅所欲言便是。”
见得不少人窃窃私语之际又频频点头,似乎颇赞同石玄的看法,左海不禁忿忿然向石玄问道:“那依照石护法的意思,该由谁来继任首领方才适合?莫非足下想要举荐自己的儿子?”
石玄听他这话,略略一愣,随即怒容顿生,冷冷答道:“我方才只是据理力争,反对不合适的人选。至于谁最合适,我说了不算,这该由众人举荐商定才是。不过话说回来,犬子石奇虽然算不上什么英杰之才,总不至于像某些有勇无谋之辈,自以为英雄了得,结果却只会莽撞惹祸!”
他这话是影射讥讽左海之子左山。左山勇力更甚于其父,但性子却十分暴烈。半年前越波率族人出海贸易,左山奉命领兵护行。在与末脱国贸易之时,因不满对方欺诈,他一怒之下大打出手,伤了该国几十个商民,使得双方交易受阻,左山也因此受到了严厉惩罚。
左海听了石玄这话,自然怒火中烧,他高声说道:“石玄,末脱国之事,左山的确有不妥之处,但你这个执法长老已经对他从严责罚过了。我们一事归一事,你却为何始终揪着此事不放?”
见他二人争吵,越波朗声说道:“今夜请大家来,是为了商谈推选新首领的事,其余的不必再加纠缠。请诸位继续讨论大事吧。”
众人又议了许久,始终没有推选出令大家都满意的新首领,有说就选越羽的,以石玄为首的几人便坚决不赞成;有说选石奇或其他青年才俊的,左海等人却又极力反对。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门外忽然闯进一位相貌俊雅、面庞白皙的青年人。只见他径直跑到越波身前,慌慌张张地禀报道:“老首领,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不待越波开口,石玄就厉声呵斥道:“不肖逆子!我让你替我值守观星台,你却擅自跑到这里来了。此处是你能进的地方吗?”原来这位青年人正是石玄的儿子石奇。
石奇跪倒在地,向众人叩首道:“石奇知错!只是,只是事出紧急,我是万不得已,才,才会如此行事!”他言语之际,气喘吁吁,紧张不已,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危急之事,从观星台一路跑来,眼神中还带有恐惧之色。
越波见状,不慌不忙地将他扶了起来,一边和颜悦色道:“不要惊慌,且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此生早已久经考验,见惯风浪,因此听石奇说有紧急之事,却也并不紧张。平日里,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总是面带微笑,镇定安详,哪怕在十分紧要的关头,他也总是从容不迫,举重若轻。
众人见得越波这般冷静自如,不禁都暗暗赞叹道:“毕竟是老首领,无论何时,总是指挥若定,气度不凡。”
此时听得石奇神色不安地颤声答道:“老首领,血,血月亮!天上出现了一轮血月亮!”
越波听了,大惊失色道:“什么?血月亮?”一边急忙向门外奔去。
众人闻讯,也纷纷脸色大变,失声惊呼之下,都跟着越波冲到神庙大门外,仰头去看那子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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