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鱼族众人远远抛开敌军,已是第二天的日暮时分。
沿途之中,越波由族中壮丁轮流背负,除了中途略略清醒过片刻,其余时间都处于昏迷之中。
由于连日来鱼族第五部的族民们先是穿洋越海、顶风抗浪,接着又冒雨突围、奋力作战,然后更是日夜兼程,奔波避敌,所以到了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已筋疲力尽,再也挪不开脚步了。
见族人确已疲乏不堪,而敌军似乎亦被远远抛在身后,越羽便下令部众们在江岸边就地休整一番。
此时越波又清醒了过来,虽然气息微弱,神思倒还清晰。
司医长老江风见状,连忙上前对越波进行诊治。
众人原以为越波是为飞刀一类的凶器所伤,待见得江风从他背上取出一件形制奇特的东西来,纷纷大感惊奇,都不知此物到底是什么器具。
越羽从江风手中把那东西接过,细细端详,众人也凑过头来查看究竟。
细看之下,此物却是个长约三寸、宽仅半寸的鱼形玉璋,质地乌黑润泽,形制十分精巧。
众人一一传看之际,都不认得此物,只是感觉将其置于掌中时,这小小的玉器竟然十分沉重。
听得众人惊呼,越波甚为不解,有气无力道:“到底,到底是何……何物伤我?”
“老头子,江司医在你背上取出了这个东西,你正是为它所伤。”
越羽说罢,将那枚玉璋呈到越波眼前。
越波一瞧之下,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吃惊的神色:“嗯,这是上古玄玉?”
越羽讶异非常:“老头子,你认得这玉璋?”
越波微微摇头:“玉璋我不认得,不过其质地却似乎是罕见的玄玉。”说罢叹一口气:“唉,连山卦,真准,真准!”
越羽见他言语跳跃,含糊不清,不解道:“你说什么连山卦?”
左海在一旁神色黯然道:“老首领日前曾用连山卦卜算过,结果卦象显示他旦夕将逝,看现在的情形,唉,恐怕……”
越羽闻言,大惊失色。忧急之下,正欲向越波发问,却见他无力地扬一扬手,叹了口长气,向越羽道:“羽儿,你扶我坐起来。”
越羽将他轻轻扶起,倚靠在一块大岩石边。
越波喘气连连,气息奄奄,过了许久,才缓缓对越羽等人道:“我身死魂散,只在眼前,你们众人听我遗言,不得违逆!”
虽然已经如山将崩,但越波在族人心中的崇高地位却并无丝毫减弱。
众人原本为越波将逝之事或伤心,或言语,此时听说老首领要宣布遗训,全都收声无语,席地静坐,凝神聆听。
四下里顿时变得寂然无比,只觉得江中水声、草间枝头的虫鸣之音,也顿时清晰可闻了。
越波面朝斜阳,红融融的日光铺泻而来,将他那原本惨白苍老的脸庞略略渲染出了几分血色。只听他断断续续说道:“我越波享年一百二十,也算是略尽天年。草衰叶落,人老身亡,这是自然之道,你众人不必悲伤。此后便由越羽接任首领,率领族人……”
说到此处,越波显然疲惫已极,额头上大汗淋漓,闭目缓了一缓,他突然用力睁开双眼,提高了音调,朝石玄等人道:“你们诸位长老,务必齐心协力,辅助越羽,重振朱雀!”
顿了一顿,又向越羽正色道:“羽儿,你出任首领,正是天意,不得推辞。但要重振我朱雀部族,非有‘太阳神鸟’不可,你带着这件信物,率族人火速朝西南方赶去,务必早日到达西昆岷山白虎部,领回本族法器‘太阳神鸟’,以图恢复朱雀大业!”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颤颤抖抖地递给越羽。
越羽连忙接过,打开一看,内中却是两片金光闪闪的金箔。
越羽正要开口询问,见得越波又向众人高声说道:“大家都知道,我们鱼族本是朱雀后裔,因先人之过,流迁此地,眼下两百年惩戒之期已满,我们正可恢复朱雀之号。既然如此,那么一切习俗也该依照朱雀旧制才是。眼下事势仓促,我已无暇细述小节,只能言及大事要务。而人间之大事,又无非生、死而已。我们朱雀一族的最大习俗,便是生居高巢,死葬悬崖……”
刚说到此处,越波话音便戛然而止。
越羽一惊之下,连声疾呼“老头子”,见越波并无反应,慌忙伸手去探他鼻息,却哪里还有一丝热气?显然刚才最后那番话,是他拼尽余力所说。
虽然此前鱼族部众都知越波即将溘然长逝,但此刻眼见得他断气身亡,犹不免心痛如绞。
毕竟近百年来,鱼族在越波的带领下,一直处于平和富足的安乐境地之中。而海上交流、贸易之事,越波更是建树巨伟,功垂百世。
别的且都不提,单是当时中华境内流通的货贝,三分之二便是越波率鱼族人由外洋运回的。未遭敌人偷袭之前,鱼族实乃东海以至中华境内的巨富之族。
更为难得的是,鱼族虽极为富裕殷实,但族人却大多勤劳不息且相处融洽,风气甚为淳厚。
这多半都是越波治理有道的功劳。因了此故,鱼族上下都对越波依赖有加,敬重不已。所以,当此越波亡故之际,纵然鱼族人素有坚毅豁达的禀性,却也都悲哀难抑。
越波、越羽父子间的关系虽然略嫌冷淡,但越波毕竟对越羽有抚育之恩,而且越羽也非小肚鸡肠之辈,虽然他幼年时曾怨恨越波对自己关心不足,可随着年龄增长,他早已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此时见得越波这个唯一的亲人过世,越羽心中难免伤感不已,两行热泪更是夺眶而出。
过了好半晌,他才略略平定了些心气下来,正要和众人商议越波的身后事,就听得部众中有人惊呼:“对岸山头有一队人影在闪动,似乎是敌军追来了!”
越羽、石玄、左海等人急忙抬头远眺,果然见得对岸的半山坡上,一队人马正急匆匆地往山脚下移动,细细辨认之下,正是那群青龙部的兵士。
情急之中,越羽便朝众人说道:“追兵近在眼前,所有鱼族部众立即撤离此处,继续往西边上游方向开进!”
鱼族上下得令,急急沿着江岸,朝西北方向一径奔去。
沿途之中,越羽率着五百族人翻山越岭,涉水渡河,他们或是昼伏夜出,披星戴月,或是铤而走险,直抄近道。
如此约摸奔行了十几日,鱼族人竟然未被敌军追上。
屈指一算,众人已从东海之滨的乌龙江沿岸,一径往西走出了约有数百里。
这一日,越羽率着族人来到一处群山横亘、峰峦连绵的地方。
虽然此前众人经过的山岭也不在少数,但此地群山却和别处的大不相同,但见数十座奇峰一字排开,堵住众人西去之路,山势如刀劈斧削一般,峭立孤绝,险峻高拔。山腰上云雾缠绵,而峰峦的颜色也甚是特殊,一块块危岩巨石都像朱漆丹染一般,红光夺目,衬以漫山遍谷的青草绿树,真可谓丹碧交辉,壮观非常。
见了如此难得的奇美景象,鱼族上下纷纷惊叹不已。赞叹之余,众人却又不禁为如何翻越这高插入云的连绵群峰而苦恼起来。
石玄提议道:“这些山峦如此峭拔,难以攀越,不如绕道过去为好。”
左海却摇头反对:“这连绵不绝的岸岸群山一字排开,横亘近百里,如果要绕行,必然耗时无数,只怕不妥。还是索性找一条道出来,直接翻过山去。”
越羽道:“石护法所言不无道理,但是这一路而来,我们正是靠着冒险拼命,才得以将敌军暂时甩在身后。眼下时间宝贵,为此我钔只好继续拼他一拼,走走捷径!”
说罢便命人在附近山脚下查看地形,分头寻找较易登山的路径。
石奇见越羽想也不想,便否定了石玄的意见,心中颇为不满:“越羽平日里不过是个只会饮酒习武的游手好闲之辈,现在误打误撞当上了首领,竟然这般傲慢狂妄,自以为是,真是岂有此理!”
愠怒之际,正要出言争辩,却见石玄盯着他正色道:“石奇,既然新首领有命,你为何还不带人去找上山的路径?”
石奇见状,只得悻悻然奉命而去。
正在此时,却听得石梦在远处尖声惊呼道:“爹爹,羽哥,你们快来看,好一座大碑!”
众人听了,都循声跑去探看究竟。
只见在山脚下的一处乱草丛中,悄然偃卧着一座形制巨大、古旧残破的石碑,碑上野藤缠附、苍苔班驳,其间还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文字。
可能因为年代久远且又饱经风雨侵蚀,这座石碑仰面倒塌在地之后,就被那一人多高的茂密乱草遮蔽住了。
倘若不是石梦活泼好动,东探西钻,众人只怕难以发现这块石碑。
大家见那石碑形制古怪,便都靠近了去细细观看。然而众人瞪眼瞧了许久,也没能认出那是什么碑,碑上刻的到底又是什么字。
几个人便一味乱猜:有的道是当年轩辕黄帝诏告天下的号令,有的说是此地土著山民的村规乡约,更有说碑下埋藏着古代奇珍异宝的。
石玄年老体衰,步伐最慢。他在石奇的搀扶下赶到石碑边,蹲下身子查看了一番,略一思索后,立起身来,对石奇说:“奇儿,你学过上古文字,你看看,这碑上写的什么?”
石奇点了点头,弯腰细细查看。不多久,他就回身朝一众族人说道:“真是天不亡我鱼族!各位族亲,这块石碑,乃是上苍赐予我钔的‘指路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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