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阿木尔始终都未能入眠,身体的褶痛以及缠杂的思绪扰得她根本无法平静。她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床帘顶,回想起入宫前在小姐楼里与姊妹们杨柳打千,文窗刺绣的景象,好生得无忧无虑,欢快热闹。可是如今虽说置身于更为阔绰堂皇的钟粹宫,却是寒意裹身,如同暴露在荒山野岭,任由冷雹坠打躯体,无处躲藏。
阿木尔闭上眼睛,一滴清泪沿着她的侧脸坠在了榆香木的枕头上。就寝前,她还和敏珈说了需得自力更生,可是细细想来,自己不过就是个折翼的鸾鸟,没有羽翅,不见东风,又如何能鸣唳九天?如今的她只能选择忍耐,忍住深宫里的煎熬,忍住深宫里的折辱。
四月初,皇帝下旨赐敏珈居于永寿宫,所以连着两天,膺天庆的下人都在忙里忙外的料理迁宫的事宜。午后,阿木尔同祥嫔与兹婳(顺常在)去了敏珈房里闲话家常。
祥嫔一身很是素净,脸上未施粉黛,面容看着有点疲惫,阿木尔打趣的问道:“祥嫔娘娘怎么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可是因为天气暖和了,身子犯懒,所以想去床榻上躺躺?”
祥嫔叹了口气道:“唉,困乏疲惫倒是不假,但和这季春的天气却是无关。合兴这几日到了后半夜后便会哭闹不止,后背窝还会不停地冒出冷汗。孩子搁在乳母那里照顾,虽说本宫眼睛瞅不到,但是心里却是焦虑的紧哪!”
阿木尔道:“虽然这两日的确热燥了些,但是也不至于入夜后达到发汗的程度呀,公主现在还是幼年,体质娇弱,会不会是感染了什么病症?”
祥嫔惆怅的摇了摇头:“要是能查出来病因,可以对口下药也就好了,太医只说合兴是天生的脾胃娇弱,饮食不均导致而成的,合兴自从断奶后,每顿进餐总是那么一丁点,至于那些带有油腥的荤食更是半点不下筷勺。”
一旁的玆婳道:“娘娘还是放宽心,太医总会有法子给公主调理好的,您在那里干着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反倒把自个儿的身体给拖垮了。”
祥嫔笑道:“妹妹没有生养过,是体会不了做额娘的心情的,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病了,要比折磨在自己身上难受过百倍千倍呢。”
玆婳看起来有些羞涩:“嫔妾自入宫以来,都还没见过皇上一面,估莫这生养的滋味,也只有珍嫔姐姐能很快体会到了。”
敏珈应道:“皇上虽说这段日子召见了我几次,可是我这怀里始终都没有什么动静,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福分的。”
阿木尔将一旁壶中的茶倒了一杯递给敏珈,笑道:“姐姐,怪是会着急的,我听枚香说,皇上近来拨了程院判专门为姐姐调养生子,何愁怀不上孩子。”
祥嫔道:“是啊,妹妹还年轻,况且皇上也常踏门宠眷,生下孩子可不都是早晚的事么。眼下你搬去永寿宫,坐得一宫主位,免了看和妃那张难堪的脸色,往后的日子可不更好过了。”
敏珈听了,看了看阿木尔不觉有些担忧:“虽说永寿宫离养心殿和寿康宫倒是很近,可是距离静妹妹的绥万邦那就远了去了,以后我不能照应庇护,和妃若是肆意刁难你可如何是好。”
阿木尔脸上也闪过一抹不舍之情,半刻后才说道:“就算是远了些,可是咱们依然都住在这鸟笼般深宫里,再者,只要我们姊妹俩同气连枝,总能彼此照应的上的。”
玆婳道:“静姐姐放心,等珍嫔娘娘来了,我一定细心地帮她打点照顾。之前那永寿宫正殿空悬,无人走动,宛如一个冰窖,这下来了这么多人,以后可就生气多了。”
阿木尔笑道:“那就麻烦顺常在将来多陪陪我珍姐姐说说话,别让她闷极了后,又开始胡思乱想,求南海观音麒麟送子了。”
敏珈听了阿木尔的玩笑,脸都沁红了:“你这个丫头,怎得半句离不开生养这档子事,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个女儿家子,都不觉得羞脸。”
阿木尔笑道:“珍姐姐不也就大我一岁么,如今承得圣上的喜爱,就拿我当未出阁的小姑娘了?”
祥嫔看着她俩在那拌嘴,笑道:“你两姊妹真是好情分,想我入宫这么多年,也未遇到个能开玩笑,说知心话的。”
敏珈饮了口清茶道:“娘娘这话可就是与我们生分了,以后若想寻人聊天,多到咱们这里串串门,包你说个够。”
自敏珈搬去永寿宫后,宫里便愈加地热闹起来。因为没几日,便是月中十五,全贵妃的册封礼就要正式办理了,不过最重要的则是皇帝之前所允诺的旨意实在是让六宫妃嫔翘首以盼。
清早,众人皆到皇后的长春宫请安,这是瑶箐自全贵妃晋封宣诏那日后,第一次重启晨昏定醒。
瑶箐令人端来剥好皮的凤梨瓣赏了下去,微笑道:“两广一带的黄凤梨正值春果丰收的时节,这个月当地总督赶着新鲜,便差人快马加鞭进贡了不少佳品送到宫里。本宫觉得味道还不错,便特意取来赏给一家一块品尝。”
众人起身谢恩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瑶箐示意众人落座后道:“这黄凤梨有着好运的果意,也算是本宫提前庆贺姊妹们的晋封之喜了。”
定贵人听了忙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可知晓都有哪些人领了圣恩?”
全贵妃笑道:“定贵人这般着急做甚,你做为皇上的潜邸老人,虽说没有像和妃这般生育贝勒,但是你安分守己,没得让圣上不痛快的事情,还怕这次亏待了你不成。”
和妃用竹签取了块凤梨片:“没想到全贵妃这般希望定贵人进了位分,我还以为你巴不得自己能够独树一帜,鹤立鸡群呢。”
全贵妃眨了一下那水光通透的凤眼看了一眼和妃道:“旁人本宫倒是没那么关注,倒是姐姐你实在是让我不得不瞩目,想来先前多罗贝勒受了皇上的斥责,不知圣上会不会迁怒于姐姐,让你丢了与本宫平起平坐的好机遇。”
和妃听得她谈起多罗贝勒的事,就觉得满心地恼火,她瞪了一眼全贵妃,把手中的签子朝那镂空青花果盘里用力一丢。
瑶箐瞧着她们这般模样,说道:“好了,皇上的心意,岂是我们能揣度的,明日圣旨便会交代下去,你们留在自个宫里静候谕旨便是。”
次日未时,阿木尔在自个房里修剪着敏珈送给她的盆栽木绣球,丝毫没有留意大封六宫的事情,似乎她所居的绥万邦就和世外桃源一般,充耳不问宫里的凡尘俗事。
一旁的佩儿看着嘟囔道:“小主,你说皇上会不会让你同珍小主一样,也做个一宫主位,离了钟粹宫这个恶厌的鬼地方。”
阿木尔道:“敬事房有多久没让花奴送花草来绥万邦了?”
佩儿哼了一声:“别提了,至少也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这个月唯一看到的一盆鲜花,还是珍小主差人送来的。”
阿木尔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便是了,连敬事房的奴才都知道不用给我面子,还指望皇上念着我这个静贵人赏个晋封吗?更何况我至今连圣上的面儿都没见过。”
话音方落,只听得门外有人乐呵的呼喊道:“静姐姐!静姐姐!”
阿木尔放下手里的修枝剪循声望去,就看到玆婳雀跃蹦跳的跑进房来。
阿木尔待她走进后问道:“怎么?今个儿你是吃了什么有趣的食物,把小脑袋瓜子给乐呵坏了。”
兹婳抓起阿木尔两只手兴奋的说道:“静姐姐,皇上刚刚差人去永寿宫下旨晋封我为贵人,我自个儿可觉得高兴坏了,特来和姐姐一起分享下喜庆。”
阿木尔听了后,微笑着给她行了个平礼道:“那么我这厢便恭喜顺贵人了。”
顺贵人忙回了个躬身福说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怎给我行了平礼呀?你按说不是已经晋封为嫔了么。”
佩儿不悦的插话道:“顺小主有所不知,我家小主直至目前都未等到圣旨呢!”
“何止是小主没有等到,咱们钟粹宫的主位娘娘也没有等到呢!”众人只见蓉烟走了进来
阿木尔嗔怪道:“说的那么大声,也不仔细着正殿的会不会听见,我可不想再被和妃刁难,来个泡碱缸的活脱罪。”
顺贵人听着很是疑惑:“静姐姐,你说的泡碱缸是什么意思?”
阿木尔浅浅一笑:“没什么,只是我自个瞎编的词儿,没必要说个来头。”
蓉烟站到佩儿身边沉着脸:“奴婢特意去了德贵儿那里打听,才得知今个儿下达的旨意中没有小主您。”
阿木尔道:“眼下顺贵人我是知道了,其他的人呢?说说看,我也好找时间逐一登门道贺。”
蓉烟掰着手指道:“除了顺小主以外,玲常在晋为豫贵人,祥嫔娘娘晋封为祥妃。奴婢真不明白皇上为何要晋封玲常在?就冲着她常在贵妃身边溜须拍马么?”
阿木尔拉着顺贵人一旁坐下道:“人家动不动就往承乾宫里跑,怎么说也都免不了会沾点光吧,也是难为她这般用心了。”
兹婳低着头,将手里帕子打成了花结:“静姐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没有被晋封,跑来你这兴高采烈的,坏了你心情。”
阿木尔剥了几枚桂圆放到兹婳的面前道:“我这心情哪有那么容易破坏的,就算是眼下所有人都来我这绥万邦里说道,我也断然不会放在心上的,看你这喜滋滋的样子,把这些荔枝都吃了,乐齁个够。”
玆婳吐了吐舌头,抓起一枚吃了吐出核道:“静姐姐不怪我就好。”
待兹婳走后,佩儿对着阿木尔说道:“顺贵人虽说和小主您一样,从未曾侍寝过,但是毕竟是太后的娘家女,皇上还是惦念,晋了位分。”
阿木尔平静的说道:“兹婳本来进宫时给的位置就低了些,这次大封六宫,到底还是要照顾那拉氏一族的情绪,毕竟人家也是两朝的国戚门族,于情于理都该得封为贵人。”
十五日,六宫正殿均设香案、节案两张,鸿胪寺卿引户部尚书英和,礼部左侍郎汪守合等六位正副使,于内阁门外的彩亭行完叩头大礼后,一行人均捧节走至内左门,此时王进忠已在那里恭候多时了,各宫首领太监接下诸位正使所捧的全贵妃金册、金宝,祥妃金册、金印、定嫔金册后,便才打开琉璃门,鱼贯而入。
全贵妃身着吉服吉冠,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大气雍容,她站在承乾宫门内左侧,时不时地探头往长街上眺望。
一旁的慧心说道:“贵妃娘娘不必着急,现在距册封使于太和殿捧节的吉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算起来,敬事房的人也快到咱们承乾宫了。”
全贵妃唇角微扬一笑:“终于,本宫实实在在的坐稳了贵妃这把交椅,不枉费我两年来的筹谋算计,如今和妃这唯一一个有资格和本宫较量的潜邸,也都被击垮在泥泞里爬不上来,实在是让本宫痛快至极!”
慧心低眉弄眼的环顾四周道:“娘娘,不是奴婢多虑,这宫里有爬不上来的,也有一心往上赶得,珍嫔听说自进宫以后已经侍寝过四五次了,虽说目前还没有动静,但是咱们如果由任不管,万一哪天一露中的,那可就难办了!咱们是不是应该……”
全贵妃思忖片刻道:“防患于未然的确是打紧的,不过不是由我们出手,而是依靠咱们的圣上做主。”
慧心不解地问道:“皇上?”
中午的阳光映照在全贵妃耳垂上的一耳三珈,通透的二等东珠被折射出亮眼的光华,全贵妃目视着寿康宫的方向道:“瑞亲王这两日是不是要奉旨入宫了?”
慧心答道:“回娘娘的话,听敬事房太监说,明个下午他便要入宫觐见皇上和太后了。”
全贵妃意味深长的笑道:“养心殿和寿康宫的戏台花帘就要拉开,本宫也是时候插进戏折子,寻个推波助澜的青衣花旦唱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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