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时,料理好一切的阿木尔匆匆地赶到养心殿,准备向皇帝禀奏诸事的处理结果,她本以为皇帝此刻应该还在睡着,可万没想到当她走进院落时,上书房的灯竟然赫然亮着。
阿木尔缓步走进书房,向正在做朱批的皇帝询问:“皇上,您这是一宿都没睡啊?”
皇帝缓缓地放下手里的笔,神情沉重地抬起头道:“亲儿与侧妃珠胎暗合,碰上这样的事,叫朕如何能安心入眠?你出现在朕这,那便意味着舒穆禄氏与那两个孩子都已经死了吧?”
阿木尔道:“是的,舒穆禄氏昨夜已自戕,皇日女和皇八女也于熟睡之时上了路。此刻,她们母女三人的尸体,已经运到了臣妾的家族墓地安葬,树碑的名字也都更姓为博尔济吉特氏。另外,臣妾还吩咐了宗人府将她们的名字与记载通通销毁,权当从未来过这个世上一般。”
皇帝平静道:“你办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周全,讲实话,如今宫里的嫔妃当中,也只剩你的德行与能耐是合适中宫之位的,不过朕当年有言不会封你为后,覆水难收,纵使现在有心,也只能作罢。”
阿木尔清婉笑笑:“能得到皇上这么一句肯定,臣妾觉得自己在宫中熬的这么多年,也算是值了。对了皇上,有一件噩耗,臣妾需要转达您。”
皇帝面色沉重:“是奕纬受了宫刑的事吧,这事朕知道。”
阿木尔满面严肃:“那皇上也知道贝勒已经死了?”
皇帝矍然变色:“你说什么?奕纬他死了?怎么可能,朕没有令人要他的命啊!”
阿木尔惋惜道:“没有人杀害贝勒,是他自己咬舌自尽了,宗人府的人说,清晨刀子匠来时,他的身子就已经僵了,臣妾寻思可能是在您离开监牢不久后畏罪自裁的。皇上,宫刑对于普通男子而言,都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是对奕纬乎,唉,您决定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皇帝瘫坐在椅上,以手覆额,遮盖住他那噙满后悔及悲痛的泪水的眼睛,喉头时不时还发出难以压抑的哽咽声。阿木尔叹息道:“皇上,臣妾从您此刻流露出的悲伤,可以看出您其实并没有那么恨贝勒,您之所以会做出那样不人道的决定,应是一时急火攻心,蒙住了昔年的父亲情义。”
皇帝悲痛万分地摆了摆手,神色激动道:“不,施以宫刑确实是朕思虑之后的决定,毕竟天颜不可冒犯,如果朕不对奕纬严惩,那么朕的威信便会一落千丈!只是我并没有想过要让他死!毕竟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儿子!”
阿木尔感慨道:“《吕氏春秋》有云,父母之於子也,子之於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痛疾相救,忧思相感。臣妾以前还不太能体会这其中的含义,今日却算能体会到个大概了。”
皇帝眸中清泪长流,哀戚不已:“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奕纬这一生碌碌无为,不争不抢,就追封他为隐志贝勒吧。其实朕本不该给他拟谥号的,但他毕竟是在我的逼迫下自裁,若不赐衰荣,朕后辈子实在良心难安。”
阿木尔柔声道:“尘归尘,土归土,如今逝者已矣,是非对错皆已不再重要,臣妾希望您可以看开些,不要将奕纬的死化作您心头永远无法解开的包袱。臣妾现在便去敬事房传达您追谥贝勒旨意,先行告退。”
阿木尔踏入养心门,却见奕詝正在翘首站在长街上,奕詝迎上前道:“儿臣给额娘请安,额娘万福金安。”
阿木尔问道:“奕詝,你是得知了你大哥的事,特来安慰你皇阿玛的吗?”
奕詝微笑着摇了摇头:“儿臣不是来看皇阿玛的,儿臣是专程在这等您的?”
阿木尔颇有几分奇怪:“等我?今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平日里你可只会专程等着给琳贵妃请安的呀。”
奕詝忽然跪下请罪道:“额娘,经过这段时间的思量,儿臣觉得这宫中唯有您才是真心待我的,之前我受琳贵妃及乌瀛珠蛊惑,多次与您作对,实在不孝!现在我终于终于看清前路,欲迷途知返,还请您给我一个回头的机会。”
阿木尔淡漠地笑了笑:“奕詝,你当真因为看清了前路才来找我和解,而不是因为见琳贵妃失势,所以又调过头来重新找我这个额娘做依靠?”
奕詝低着头急急表态:“自然是前者!”
阿木尔深吸了口气,比拨着护甲曼声道:“别紧张,额娘信你,乌瀛珠她……”
没等阿木尔把话问完,奕詝就连忙答道:“额娘放心,儿臣已经与她和离,其实我这次来找您,也是希望您能给儿臣指位贤淑的蒙古女子做福晋。”
阿木尔笑意淡然:“经过这么多事,额娘已经看开了,你放心,我不会再逼你娶蒙古的姑娘。”
听到阿木尔放任自己不管,奕詝本应很欣喜才对,可不知怎地他却觉得心底空落落的,而且他仿佛觉得他与阿木尔之间似是形成了一道摸不到,看不透的墙:“额娘……”
阿木尔用着温和而又生分的语气打断他的话:“额娘还要赶去敬事房传达皇上追谥奕纬的旨意,就先不和你在这絮叨了,进殿里看看你皇阿玛吧,他这会子应该难过的紧。”
奕詝无奈地让出道:“是,那儿臣恭送额娘。”
阿木尔望着前方逐渐破露出云雾的天光,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境开朗了许多,释然了许多,也看破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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