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年12月17日,三十岁的司马炎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龙椅,俯视着殿下的群臣,他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是那么欢喜,反而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此时天下尚未一统,孙吴仍旧盘据江东,而新的王朝建立,百废待兴,可谓内忧外患,作为一个心智正常的皇帝,司马炎虽登大宝,却实在没有理由尽情享受权力的荣耀。
而且,他还有个私心。
这毫不意外,因为皇帝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他的私心关系到另一个人,就是他的弟弟——亲弟弟。
这人叫司马攸,是司马炎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只是自幼便过继给了伯父司马师。
说起司马师,也就是司马懿的长子,英雄一世,平生有两大遗憾——膝下无子、晚年惨死。
司马师四十岁以后,眼睛上的肿瘤越来越严重,这直接导致了他四十八岁那年在军营里受到过分惊吓而眼球迸出,痛苦挣扎了数日之后才忿忿而终。这可以说是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了。
回顾他那近半百的人生,共生育了五个孩子,偏偏没有一个儿子,这在当时可以说仅次于死亡的第二大遗憾了。
好在他弟弟司马昭儿女众多,在父亲司马懿的授意下,把司马昭的次子司马攸过继给了他,这才解决了传承的难题。
后来司马师临死并没有把晋王(司马氏未夺权之前是曹魏王朝的晋王)之位传给儿子,一是因为当时司马攸的年纪尚轻(只有十岁),二是司马师并不傻,儿子跟弟弟其实是一家人,倒不如直接传位给弟弟,临死也做个人情,兴许妻子女儿们也能多享点福利。
等到司马昭接任大权之后经常对身边的人说:“这是景王(司马师)的天下,我为什么要参与呢?”
他当然知道自古的规矩,很少有兄长的位子由弟弟接手,虽然兄长的儿子实际是自己的儿子,但事实是自己抢了儿子的座位。
不论他那么说是出于真心还是只为了展现自己的慷慨正义,在他选继承人的时候确实有考虑次子司马攸,一来把座位还给儿子,二来把江山还给哥哥。
司马攸自幼聪惠温和,很受祖父司马懿的喜爱,等到长大成人更加变得雄才大略,极具领袖风范。
不过司马炎在朝廷的人缘更好,当时元老级重臣何曾、贾充等人都劝司马昭立司马炎为世子,何曾为了增强说服力,特别指出司马炎长发垂地、手掌过膝,总之充满了天子之相,再者自古以来都是立长子而没听说立次子的,即使次子的情况有些特殊。
司马昭考虑再三,才终于决定传位给长子司马炎。
虽说司马炎的地位得到确认,但实际上弟弟司马攸一直都像是个潜在的威胁,自己但凡有一点过失,旁人肯定会说:“快看,早就知道应该立他弟弟为世子。”
如今他贵为天子,天下的人都要对他俯首,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不顾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舆论不管在何时何地对于何人,都有着极强的威力,所谓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堪比洪水猛兽了。
孙吴的威胁、舆论的压力、以及新王朝的各项建设,所有这些都成了司马炎头上悬挂的利剑,容不得他有半点懈怠疏忽。
好在司马炎心智还算正常,在压力面前没有选择屈服和破罐子破摔,而是卯足了劲要干出点事业,既要封住悠悠之口,还得为自己的九五之尊确立权威,皇帝若没有权威,那就只剩两个选择了,或是卑微地活着作某些人的傀儡,或是风风光光地驾崩带着最后的尊严辞世。
曹丕与曹植的矛盾直接奠定了整个曹魏王朝猜忌的基调,由此也导致整个皇族力量薄弱,这才有了司马氏的可乘之机。有鉴于此,司马炎称帝后努力改变这一现状,接连颁布了几项措施,包括分封皇室子弟、解除刘姓的禁锢(曹魏担心汉朝遗孤兴起复仇而禁止他们离境)、取消人质条例等,以此向世人昭示本朝的宽宏大度,同时也巩固了皇权。
当然,上述举措只是为了让有才干的人安宁,但想要教化人数更多的百姓,就需要一些道德上的约束了,司马炎身体力行,尤其在勤俭和孝道上做了不少工作:
有一次皇家祭祀大典所用御牛的青丝缰绳断了,司马炎力排众议,用麻绳代替。
登基之初为老父守孝,连续三年都戴孝帽,不吃鱼肉,只吃蔬菜。等到268年母亲王元姬去世的时候,他仍旧戴了三年孝帽,仍旧不吃鱼肉。
另外还从全国各地挑选一些以孝闻名的人入朝为官,四川人李密就是在此时接到诏令要去做太子宫的图书管理员,但他因祖母年迈无人照料为由请求撤销任命,并呈上了著名的《陈情表》,司马炎深受感动,一面在国内宣扬此事,一面赐给李密些金银用以安抚。
精神上的熏陶并不能万全,268年他还特意在洛水之北扶犁三次,以示重视农业,稳定民心,引导他们更加辛勤地劳作,为国家繁荣富强尽一分力。
政事上面也有相应举措,比方说在266年下诏文武百官对皇帝的命令有异议的可以上书提意见。
但所有这些动作,从之后的发展来看却只是表面文章,于当时薄凉的风气并没有太多帮助。虽然司马炎自己感觉良好。
267年发生的一件事就能解释这个问题。
本年,京幾卫戍总司令李憙弹劾洛阳的一个县长刘友、前任朝廷秘书长山涛、中山王司马睦和副行政长武陔侵占稻田,请求免除司马睦和山涛的官职,武陔已死,请求废黜其谥号。
结果,司马炎只下令重惩刘友,而对于其他两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则连一句口头批评都没有。虽然接着下令提拔李憙为太子的师傅,但对于此事的处理着实暴露了其政治上的软弱性,一只苍蝇和一只老虎同时犯了同样的错,但作为帝国领袖却只拍死苍蝇而放过老虎,因为这么一件小事的处理尚且如此,其他事务可见一斑。
司马氏虽另立新朝,但实际跟曹魏另立新君并没有太大区别,因为在晋王朝建立之前,司马家族已经做大做强,王朝的根基没有变动,问题出现在当朝的权贵们,他们的心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比一群脏兮兮的鸡突然机缘巧合到了枝头,便真的以为自己是凤凰了。
不自信有时候并没有多可怕,因为只要你是块金子,虽然你说自己是石头,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终究有大放异彩的机会,可是——不自知,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明明就是块破石头,非要充金子招摇过市,最后只能沦为一篇笑话。
晋王朝的领导班子直到亡国都没能认清自己,总是有着奇怪的优越感,完全看不到自己屁股下面究竟是沙发垫还是火药桶。也许这也是很多王朝的通病吧,总是缺乏危机意识和认识自己的能力——这又何尝不是很多人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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