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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词》第5章 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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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坐在临床大炕上,眯起双眼紧盯两个女儿,幼女容渺面带微笑,坐得端直从容;次女敛声屏气,紧张不已。

刘氏弹了弹指甲,“容华,你先说,有孕为何不乐?你跟少游除了魏四娘一事,是不是还有别的矛盾?”少游是庞公子的表字。

容华脸色通红,当着未出嫁的幼妹面前,有些说不出口。

刘氏脸色更沉:“还要我找于嬷嬷他们问么?我们母女之间,真要离了心么?”

“娘……”容华张口,声如蚊呐,“去岁嫁过去两月,便不见月信,镇日无力欲呕,便误以为有喜,庞家上下人人来贺我。谁知竟是空欢喜一场,大夫诊我脾胃失和……庞家妯娌便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婆母亦隐隐怪我有失分寸……自那以后,便不敢胡乱声张,怕是又弄错了,惹出笑话来……”

刘氏闻言,想到女儿当时的境况,不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这事为何不早说与我知道?太莽撞了,就算真是喜脉,也得足三月了才能叫外头知晓!你呀!”

“……”容华低垂螓首,羞愤得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年纪轻,不懂这些事很正常呀,可是你却不是那种遇到一点事就大呼小叫的人,这事是谁漏给庞家太太知道的,你好好想想!”容渺适时出言,惹得刘氏又盯着她瞧了许久。

容华摇头:“没有谁,是我自己露了行迹,婆母问起来,我不好意思说,嬷嬷便笑着替我认了。”

“又是于嬷嬷?”

容渺大惊小怪地拍拍桌案,“姐姐,你身子不适,不应该先找大夫瞧瞧么?你身边服侍的人,竟谁也没提议先请大夫?”

“不是,是我叫他们先别声张……”

“那庞家太太问起来,她怎么就又忘了不能声张呢?魏四娘进门前,姐姐就因这事成了庞家的笑话,妯娌倾轧不必说了,想必庞家太太脸色也不大好看。毕竟是大家族,上下几房人,门里门外全没秘密可言的。姐姐自尊心强,又爱脸面,不想人知道姐姐过得不好。可姐姐虽出嫁了,却仍是我镇北侯府的千金,父亲在战场上为国效力,备受朝廷重用之时,姐姐何苦忍气吞声,委屈给旁人看?这就是姐姐要嫁给姐夫的初衷?”

容渺一句接一句,不容容华辩驳,“姐姐一心以为身边的人是为了自己,听从教导,以为旁人所劝的‘争宠□□’便是正道,以为哄得庞太太高兴,就能握住庞家的掌事权,以为有了掌事权,就能帮自己挣脸面?姐姐的脸面从来不是那些人给的!姐姐生来就是镇北侯府千金,金贵不凡!姐姐,为了一个负心人,你生生将自尊拿去给人践踏,甚至绞尽脑汁去折磨一个伶人,与其争宠,姐姐,这样真的值得么?”

眼见容渺话越说越重,容华眼泪都快忍不住掉下来了,刘氏连忙出言打断,“你还没出阁,这些话是你说得的么?”

容渺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可她重生一回,极不愿姐姐走上一世的旧路,有些事情不揭破,可能就再也无法挽回,姐姐这个孩子上一世是怎么没的,她清清楚楚,姐姐身边那些人是怎么落井下石的,她也清清楚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来!

刘氏何尝不心痛次女的遭遇,恨不得以身代之受过,可女儿到底别人家的媳妇了,出阁为妇,纵知其不顺,又能奈何?

“我再寻两个郎中来,给你诊脉,你只管放心,这是你的家,永远都是!”

刘氏只一句话,就令容华泣不成声。在夫家饱尝的那些酸涩,心中那些不能道与人知的苦闷,在这一瞬间如山洪决堤,化作热泪,喷涌而出。

她捂住脸,扑在刘氏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容渺坐在一旁,暗暗捏紧了掌心。这一世,她不会为任何男子流泪。也绝不会让亲人继续被旁人欺辱。经历过生死后,名声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她暗暗下定决心,要助容华远离这桩不幸的婚姻。

如果此时刘氏知道容渺在想什么,一定会吓得睡不着觉。从前最是乖顺文静、一心要做个能配得上才子表哥的淑女的容渺,一觉醒来就变得成了一个藏着一肚子离经叛道可怕心思的怪人,只怕刘氏会慌不迭地请来诸山法师,替幼女“驱魔”。

“好了,不哭了,一会儿你父亲回来,看你这样,说不定又要生气。”刘氏拍拍容华的肩膀,叫人进来扶她去洗脸,想到一直反对跟庞家结亲的镇北侯,不由一叹。

若非她太过纵容次女,由得她胡来,也不会让庞家小子有机会损了次女的名声,不得己将女儿低嫁给庞家。说到底,这桩姻缘都是她的错。

容渺见姐姐去了,母亲将目光对准了自己,不由摸了摸鼻子,“娘,我还要绣花,就不多陪您了,晚饭时我再过来……”

“站住!”

刘氏唤住已一只脚跳下炕去的容渺,将她看了又看。

“你身子好了?”前几天梅时雨回来时,这丫头就有些古怪,以前天天嚷着要见表哥,现在却一直避而不见。梅时雨每回来请安,她都刚好错过,真是这么巧,还是这丫头长大了变了心思?

再者庞家的事、于嬷嬷的事,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就看得那么清楚?

“全好了,娘亲只管陪姐姐吧,不需替渺儿操心。”

容渺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天真的笑。眼眸却太过深邃,叫人看不透其心思。

刘氏隐隐纳罕,幼女一直守在身边,何时竟有这般大的变化?

“依你看,你姐姐有了身孕,是不是该立刻通知庞家,叫他们上门接人?”

刘氏言语温和,容渺却十分激动,“那怎么行!娘亲,姐姐日子还浅,回去再生点气,对胎儿不好!要我说,也该让庞家知道知道咱们镇北侯府不好惹,传消息过去,就说姐姐要在娘家养胎,有人来走您的路子,说软话,您一概别接,就说是爹爹的意思,要亲眼瞧着外孙平安降生!”

刘氏颔首,没再说些什么,晚上却跟镇北侯说起,“侯爷有没有觉得咱们渺儿近来不一样了?”

镇北侯想到容渺提议要去军营跟他做事的事,不由蹙眉道,“这丫头越来越野……你着意看顾些,别叫她行差踏错。”

“侯爷也发觉了?”刘氏想了又想,心里总觉得不安,女儿们都大了,许多事都脱离了她的掌控,尤其是幼女,最像她,也最乖巧,她不舍得叫她受半点风雨。“要不,咱们早些替渺儿跟时雨准备婚事吧?孩子们都大了,三姐催了好多回,我也不好再推拒了,不然就在明年春天,让他们二人完婚,侯爷您说可好?”

回应她的,却是镇北侯熟睡的鼾声……

镇北侯不喜梅时雨,她一直知道。可是她舍不得幼女受半点委屈。时雨是她看着长大的,秉性纯良,性格温和,又有才情,最重要的是,他是幼女最喜欢的男子……家门落魄些又怎样,有镇北侯府的提携,别说他是个出色的人才,就算是个草包,这辈子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刘氏打定了主意,决定明天就叫梅时雨进来,问问他的意思……

花园里,一个白色身影缓缓朝着上房走来,他轻袍缓带,眉宇周正,踏上阶梯向门前侍立的婢女轻声笑道:“劳烦姑娘通报一声,晚生来给侯爷跟夫人请安。”

侍婢抿嘴一笑,十分乐意替他通传,替梅公子跑腿办事,虽没打赏,但胜在对方温柔有礼,样貌清隽,说起话来令人如沐春风。侍婢们聚在一处,暗地里没少艳羡三小姐的福气,——谁都知道,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梅公子对三小姐疼爱有加、百依百顺。

梅时雨跟在侍婢身后,还没走入东稍间,就听见几声笑语。

珠帘后面影影绰绰瞧得见几个花团锦簇的女子,其中最窈窕的那个,便是他的三表妹容渺。

梅时雨不由勾起嘴角,露出笑容。想到这是姨母的院子,人多眼杂,万不能有所闪失,那笑容也只出现一瞬,便规矩地收起,目光低垂,郑重地行礼下去,“甥儿拜见姨母,姨母今儿胃口可还好?”

里面的侍女撩起珠帘,刘氏抿嘴笑道:“宁儿,你来了?”宁儿是梅时雨的乳名,去岁及冠后,便已无人这般唤他了,就连他母亲梅夫人为了尊重他,也改口称呼他的表字“时雨”。

容渺淡淡地望过去,见梅时雨脸上的厉色一闪而过。

梅时雨抬起头来,恍若刚见到屋内众人一般,讶异道:“原来二表妹、三表妹也在?”

容华容渺分别与他见了礼,侍婢重新奉茶,刘氏向二人打个眼色,容华便借口疲累拉着容渺告辞而去。出得门来,却打趣容渺,“妹妹,你瞧出什么没有?”

容渺正回想着适才梅时雨的表情,那抹令人惊心的狠厉、怨毒,若非有过前生的经历,她一定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待人最是温和、好脾气的梅时雨,为何会恨上刘氏?

若说这世上待他最好、帮他最多的人,就是刘氏了吧?他请不起先生,刘氏介绍他去最好的书院;他没有盘缠,刘氏拿自己的体己钱帮补他;他被城中高门子弟轻视,刘氏让他住进镇北侯府,给他最强大的倚靠;刘氏甚至要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嫁他!

他恨刘氏什么?

“……你呀,还是老样子,一见到梅家表哥,就魂儿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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