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被容华伸指戳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走神没回答姐姐的话,容渺嘟着嘴委屈地道,“我哪有!都是你们总开我俩的玩笑,才会没人向我提亲,我还记得姐姐们像我这般年纪时,来提亲的人快将侯府门槛踏破了!”
想到自己当年成婚之事,容华的笑容淡了几分,抚着尚未凸起的小腹叹了一声,方道,“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表哥这些年来始终如一,他是真心待你。难得你们两情相悦,表哥家世虽不富裕,也算是书香门第,颇有风骨,你嫁过去表哥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容渺一听,不由撇起嘴来,“姐姐,我不想嫁……”
“在我面前,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说,这也由不得你,你瞧不出来,娘亲今儿是有意留住咱们让你跟表哥照面?怕是近几天,三姨母就会请官媒上门提亲了,你要是想见见表哥,说说贴心话,这几天就得抓紧机会。待婚事定下来,他就算住在咱们外院,也不能来瞧你了!”
容渺想到适才刘氏打量梅时雨时那满意的笑容,梅时雨看她时那自信又温柔的目光,不由心内一阵烦乱。
重生之后,她事事谨慎,生怕走了前生旧路。可她没弄明白到底刘氏为何会突然决定让他们提前成亲!此时镇北侯府还没出事,梅时雨急于攀住这棵大树,多半会迫不及待地应承婚事。
这天晚上容渺再次梦到自己的前生。
梦里梅时雨手中握着染血的长剑,血珠子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黏稠鲜艳……
那是她的血。
容渺伏在地上,满眼哀伤,她不明白,她最爱的表哥,为何会狠心出手伤她。
“表妹,你别怪我,在国家大义面前,往日的恩情都算不得数。你父亲是敌国奸细,你是敌国宫妃,我乃南国朝臣,岂能任你祸乱我朝?”
他眉目清明,一派正气。
斜刺里蓦地伸过一只手臂,腕上层层叠叠套着数只金玉镯子,“梅郎,你何必与她废话?”
那手握住梅时雨的剑柄,又朝她刺了一剑……
容渺已感觉不到疼痛,她艰难地抬起脸,想看清来人的面貌。
那人满头珠翠,金灿灿的步摇发出刺目的光芒,晃得她睁不开眼。
“小姐,小姐,醒醒……”
听见丹桂的声音,犹如抓到救命的稻草,容渺睁开眼睛,大汗淋漓地醒来。
她梦到的是前生死前的一幕。那刻骨的疼痛、悲伤和恐惧,太真实,仿若昨日才刚发生过。
丹桂服侍她换了中衣,轻声安抚她的情绪,重生后她夜夜梦魇,丹桂处理这种状况已十分熟练。
容渺静默许久,闭上眼眸,忽道:“明天请隔壁的曲小姐过来赏花。”
曲小姐?丹桂咕哝一声,一声“为什么”差点脱口而出。曲玲珑惦记梅公子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小姐不是因此还生气了许久,发誓再也不理曲玲珑了吗?
曲玲珑人如其名,是个十分聪慧美丽的少女,她此时穿着一身淡蓝色裙子,身姿婀娜地朝容渺走来,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渺儿,听说你近来不舒服,我担心死了!”
容渺紧盯曲玲珑朝她抬起的手腕,上面孤零零地,只挂着一只翡翠镯子。
此时她姐夫广陵王还未得太后欢心,曲家老爷还只是个做不了主的鸿胪寺丞。在圣眷正隆的镇北侯府面前,曲家颇少了几分气势。曲玲珑的表情非常真挚,若非重活一世,容渺又怎知她是个心思歹毒之人呢?
凭着重生的优势,容渺预知其后会发生何事。当朝太子会突然暴毙,大批宫妃被牵连其中,南帝性情大变,太后偶然梦见了旧年曾承欢膝下、乖巧孝顺的广陵王,因此召他回京。
广陵王成为热门太子人选,镇北侯辅立皇后嫡次子南阳王,只因广陵王之母乃是北朝之女。自此曲家跟容家势如水火,而几个月后梅时雨会被钦点为探花郎,梅时雨看准时机,暗自向曲家靠拢,以求攀附广陵王;北国趁南国内乱发起战事,镇北侯被冤通敌入狱……
一切的一切,都令容渺焦急得喘不过气来。二姐的事要慢慢磨,跟梅时雨的婚事要推拒掉,最好有机会能设计广陵王出个岔子,让他晚些时日进京。
单凭她一个弱女子的力量,又怎么做到这一切呢?甚至敌人一剑刺来,她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首要之事,还得想个办法,让父母允许她习武。上一世父亲被冤入狱,被搜出的证据件件无法反驳,父亲身边有奸细,她得先救自家人,再想其他的事!
容渺按捺住心头的不适之感,握住曲玲珑伸过来的手,“玲珑,许久不见,我亦甚是想念你,有人送了我父亲两盆兰花,说是名贵品种,你知我们家人都不懂这个,特邀你来瞧瞧。”
曲玲珑闻言,不由略略吃惊。去前院?
她早听说梅时雨回来了,就住在前院,往常容渺防她防得很紧,怎可能给她这种也许能偶遇梅时雨的机会?
有机会却不把握,那便不是曲玲珑了。
她微微一笑,面色如常,“好啊,愿与渺儿同往。”
穿过垂花门,转过东首的月洞门,便瞧得见外院亭廊了。一个白衣身影远远立在一丛芭蕉旁,显得极为挺拔俊逸。
曲玲珑一眼就望见了那抹白影,霎时转过无数个念想。
他竟然在!容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要在他面前揭穿她的爱慕之心,给她难堪?
她的手紧紧攥住袖子,几番松开,又攥紧。容渺却面色如常,似乎没发现梅时雨就在前头,拂开曲桥上的柳条,一面跟她说些闲话,一面漫步向前。
听见笑语声,梅时雨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似三月江南春光,温和又耀目。
曲玲珑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跳得异常剧烈。就是这笑容,让她甘愿被现实蒙了眼,明知他家世单薄,根本不足与自己匹配,却仍是禁不住一颗芳心,全然向他倾去。
梅时雨从容施礼:“曲小姐,表妹!”
“表哥怎会在此?”容渺讶异,摊开手与曲玲珑对视一眼,示意自己也是刚知道梅时雨在这。
曲玲珑反放下心防,心道你自是不知,若你知他在此,还会愿意与我同来么?你恨不得将他藏着掩着,不许我多瞧一眼。
梅时雨归来赶考,本想取得功名后向表妹提亲。家里催促得急,但镇北侯的态度他或多或少感觉得到,自己没有功名在身,只怕镇北侯不会轻易答允,且人人要讽他高攀。可是昨天,姨母突然把他叫过去,问他愿不愿意先成亲,再赴考。
他虽落魄,却心气甚高,又颇富才学,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配不上表妹,他早晚会有功名,早晚会成为达官显贵、一展抱负。
待母亲请人前来提亲,定下婚期,表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想到此,梅时雨的目光却黯淡几分,从前表妹恨不得天天黏在他身边,现在却是怎么了?表妹见他在此,竟一点也不高兴么?成婚在即,表妹态度大变,让他有些不安……
他按下心中情绪,将手负在身后,紧紧勾住腰带,说话的声音清润无比,“我见天清气朗,正巧读书乏了,便出来走走。表妹与曲小姐是来寻侯爷么?”
他清早偶然听见丹桂吩咐人将兰花摆出来,说三小姐要赏花,才特地来此处等待。
“渺儿邀我赏花,没想到能遇见梅公子,真巧!”曲玲珑差点脱口而出“真有缘”三字,好在她时刻记得要维持淑女风范,立在容渺身旁,掩住嘴向梅时雨递去秋水般盈盈一瞟。
她比容渺身量短些,小巧玲珑,眉眼精致,面上化着淡妆,举止得宜,很是娇艳。
梅时雨却只向她笑笑,便将眸光投向容渺,“是呢,真巧。表妹,你可知这两株兰花分属何类品种?”
这是又要向她卖弄了?容渺心内冷笑一声,自己从前是有多傻,他每每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知识渊博、见多识广,她便天真地仰慕,将他当成世上最有才华的人,恨上天对他不公,又庆幸自己能够与他相知相守……
现在她却对这些无聊事嗤之以鼻,懂得兰花名品有什么用?会吟诗作赋又有什么用?能帮她守护家人,不让姐姐抑郁一生,能不让父亲被冤入狱吗?
“表哥,别寒碜我了,你明知我不懂这些。”容渺嘟着嘴,有些不情愿,“倒是玲珑什么都知道!”
说着,便负气般地扭过身,往一旁的石桌走去。
梅时雨嘴角一勾,差点笑出来,表妹是察觉了曲玲珑爱慕于他,吃醋了么?
这样的表妹才是他熟悉的模样啊。爱使小性子,把他看得比天还大。
思及此,梅时雨反而不急于与她说话了,将眸光探向羞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曲玲珑,“哦,曲小姐熟知此道么?愿闻其详。”
曲玲珑心中砰地一声,犹如炸开了一支爆竹。他是在跟她说话,用温柔如水的眸光凝视着她么?
容渺真是个傻子!
男人也是要哄的,小性子偶尔使使,那是情趣,总是拧着他来,却终会将他越推越远。
“玲珑不过闲时翻书得知罢了。兰如君子,原是玲珑最爱的花。这株‘绿云’,花冠圆润饱满,萼片短圆,向内稍曲,花茎端直,还是玲珑第一回见呢!不知玲珑可错认了不曾,还请梅公子指教。”
曲玲珑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潋滟眸光轻轻扫过梅时雨俊美如玉的面颊。她心内有按捺不住的情潮,在汹涌澎湃,梅时雨去扬州半年,她便思念了半年,终于得见,还有这样的机会近距离说话,向他展现自己的才情……
他眸光温柔如水,看得她紧张得心都要蹦出胸口。他张开嘴唇,正要称赞她两句,一阵清风袭来,浓郁的花香沁入鼻中,对面的曲玲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一声,来不及遮掩,又是在心上人面前,曲玲珑登时羞窘得快哭了。
梅时雨有心让容渺吃一吃醋,特意与曲玲珑贴近些,那浓浓的花香,令他愕然失神,这并非兰花香气,难道是曲玲珑身上熏的香么?
曲玲珑羞愤地掩住脸,泫然欲泣,恨不得立即逃离而去。一回头,却见适才还坐在不远处石椅上的容渺,不见了!
“曲小姐,你可闻到了?”
身后梅时雨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本羞愤欲死的曲玲珑,只觉脑中“轰”地一声,似有一根牵扯住理智的线,断了……
回过身来,梅时雨面容如玉,双眸深邃,正认真地凝望着她。
曲玲珑已经忘了他问得是什么,她恍然伸出手去,“梅公子……你可知玲珑思你多少时日了……”
梅时雨眼前的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柔弱无骨的手臂环绕住他的颈。那绵软的身躯,甜腻的嗓音,无不是一种热情的邀请。
只要他愿意,就此便可将这朵贵重的名花采摘……
随机推荐